姑苏旧梦

母亲靠在一旁的漆红栏杆上,呼吸安稳地睡着。声音仿佛被锁在墙外,喧闹在这个角落都全然不见。偶尔来的几个游客,像是走错了路线一样,浅浅一探头就缩了回去。

身旁的白色石灰墙面已然斑驳,像极了一场戏剧的落幕。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还有几分山雨欲来的味道。

着实有了几分百年前的感觉。


苏州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城市。

就像是我在那篇大概只有寥寥数人看过的小说里写着的那样,

城市在外围发展,而内核却还是那青砖白瓦,绿水粉黛。城市布局甚至和百年前无异,还是那五纵三横的小桥流水,还有那青石板路铺就的小街。甚至人也没什么变化,从几百年前到现在,仿佛还是同样的一群人,上演着类似的戏码。几个老妪在河边的美人靠上坐着,拄着拐棍,有些浑浊的眼神望着江水里的倒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园林都藏在那无数的街巷尽头,尽管商业气息日益侵占着那灰白的砖墙,但那些林子却努力保持着以前的那副骄傲模样,维系着那些他们的,却不再属于外面世界的一片小天地。纵使墙外再喧闹繁杂,跨过那面墙,便是全然不同的一副模样。

绿树,青石,翠湖,老堂,纷而不乱,杂而不冗,不知道营造师们当年下过多少工夫,才有了那飞檐高翘,廊腰缦回,仿佛随意采摘一处,都是一篇锦绣文章。藏在柱座的天圆地方,阴阳两合;框在窗户里的破碎冰裂,书画琴棋;还有那声处可辨的水流,千回百转的砌石,都能在那世界里找到最合适的解释和独白。所有的物件都严格遵循着相关的法则,却又都尝试着突破那些束缚,悖论得矛盾之至,却又和谐至极。

想像着堆叠的太湖石下,曾有扎着双髻的孩子从里面嬉闹过;轿辇停在大门外落下,穿着三寸金莲的小姐小心翼翼地走在青石板路上。

有点像是安德森镜头下的那个布达佩斯。

只是伊人不再,独留空去处。

母亲逛着小声嘟囔了一句,“要是这是我的园子,绝对比现在整装。”

是啊,尽管修复得再惟妙惟肖,保存得再完美无瑕,理应属于他们的世界也早就消逝在滚滚车轮下不知所踪,懂得她们的人,欣赏着她们一边吟诗作对的那些人也随着那世界的坍缩而离散飘零。墙外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山丘被高楼夷平,但这一草一木,一景一楼还是在这座不大的庭园里坚守着,可笑却又可佩地证明着什么。

换做是人,大概也是一样的吧。

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弃子,却又都是这个世界的新生儿。尽管变化的速度远快过我们适应的程度,但我们依旧还在这里,顽强而不屈地生活着,努力着,相信着。

有的时候总会有种印象,那姑苏似乎只藏在那街巷的角落,伴着那午后的暖阳和慵懒。像是平江的某条小巷,某家店铺。但事实上,苏州也有巍然大气的一面。

虎丘。

正如名字给予的庄严感,这里的景色更加粗颗粒一些。石阶、古迹、牌坊,处处都显着陈旧。要说园林只是用百年来计算,那么这里可能要用上千年。王朝兴衰,成王败寇,都只是面前的过眼云烟。所有的厅堂楼阁,泉池草木,似乎能有着只属于自己的故事,那无数的文人雅士,帝王将相成就了虎丘,而虎丘则在漫漫长夜里把这里的一切风流都过成了历史,镌刻在那砖墙的裂缝里,化作了层叠的青苔。

从后门拾级而上,满眼只有那初春才有的新绿,那颜色甚至染上了青色的石台和赭色的枝桠。这次来的时候刚刚下过雨,尘土和着露水的清香一路相伴,直到那顶端的云岩寺塔。山丘的高度让这里足以俯视整片姑苏大地,尽管摩登的高楼已经在远处叫嚣着扬言占领天空,但在整个古城区,虎丘仍旧是最高的地方。

有点像是华盛顿特区的纪念碑。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向东吴,那么塔尖飞檐的屋脊便是首先染上金色的地方。这是一种对历史的敬畏。在所有的城市都卯着劲儿拆掉那些老旧的城墙时,苏州的老城依旧是粉黛白墙。走在老街上,还是能随处见到在窗边弹着琵琶的吴地姑娘。

历史和现在的界限,在这里似乎并非那么清晰绝对。

还有那老街尽头的寒山寺,大大小小的庙堂挤在一起黄色围墙撑着灰黑的瓦片,墙内袅袅炉烟,香火旺盛得很。而盘曲的连廊里大大小小的石碑,形态各异的字体却都是这两句诗,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诗歌的寿命自然是长得过我们的生命,对于人来说,百年便已然是个传奇,但诗歌却能轻松跨过千年。就像是林清玄先生写过的那样,诗人和作家都是幸运的,他们用作品凝结下了那渺远的时光,赋予给他们以生命,以另一种方式而获得永生。而这样的作品,又将这生命力赋予给现实,让时光得以回溯。

像是那兰亭,又像是那滕王阁和岳阳楼。

当日近黄昏,钟声应声响起,雄浑的音色连同生命内层一起涤荡开来,千年前张懿孙的心境瞬间通络清晰了起来。


让我们回到故事的开始。

半响后,母亲终于起身,揉着还有些惺忪的睡眼。

“你看看,我就从这儿躺了一下,立马就睡着了。”

我和坐在一旁的父亲静静笑着,没有言语。

“话说,我和你爸结婚前还来过苏州一次,我也从院子里睡了一觉,” 母亲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当时好像也是过来看你一个在这边上学的叔叔,他带我们逛的。”

黄粱一梦二十年。

所幸这一觉醒来,我没从母亲的眼中看出荒唐和不甘。

她那双清澈一如往昔的眼睛直视进我的。

唯有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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