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灵魂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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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然平时不玩儿篮球，但是因为经常锻炼，身体协调性很好，也很快就能上手。可是真的不是小个子辣椒的对手。

辣椒异常的灵活，总能在高个子中钻来钻去，瞅准空档就一个投篮，命中率还很高。

一场篮球下来，皓然浑身是汗。他看看身上的衣服，还是情人节那天穿的，上边还有些许血迹。现在用汗水一泡，味道真是难闻。

叶知秋揪起身上的运动服对皓然说，你也换一套，我看你衣柜里好多衣服，我挑了个最好看的。

皓然这才发现，叶知秋身上的这套衣服是自己花两千多块钱买的名牌！怎么会在叶知秋的身上？这个可恶的魔术师！

叶知秋做出一副怕挨揍的样子，赶紧解释，衣服还好好地挂在程皓然的衣柜，他只是用意念借穿一下而已，不会穿脏也不会穿坏。

皓然从此学会了个词，意念。原来灵魂世界里，灵魂的吃穿玩乐都是靠的意念，因为没有有形的物质，一切都是因意念而生，因意念而灭。辣椒说，像玩儿篮球出的那身臭汗，都是因为生前的生理记忆集中到意念上的结果。

皓然本是学霸，完全唯物主义的医学工作者，但是他已经不想用所谓的科学去研究意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只是知道他又看见了辣椒，他在灵魂世界里有了老朋友，他不会那么孤独了。这一刻，他有点明白当年总是喋喋不休的辣椒了，人都是害怕孤独地死去的。

辣椒本来还想跟皓然聊天，毕竟几年来，他在这里看着皓然一步步成长，也了解皓然心里的苦楚。当年，不善言辞的皓然给了自己很大的安慰，如今他也想帮帮皓然。

“都各自散了吧，还有工作。”叶知秋却一句话就把辣椒打发走了。辣椒恋恋不舍地抱住皓然：“小程大夫，我先工作了，下次见再好好聊，等着我啊。”皓然笑着拍了拍辣椒结实的后背。

叶知秋换回那套白西装，看着刚刚学会用意念穿衣的皓然，深蓝色色卫衣，棕色休闲裤，脚蹬一双同色系的休闲鞋。简单清爽。叶知秋喜欢这样的皓然。

皓然跟辣椒道了别，瞬间恢复了安静。他磨磨蹭蹭地跟在叶知秋的身后，走向外科病房大楼。他有点不敢去那个地方，那是他工作了五年的地方，那么多熟悉的面孔突然成了陌生人一样对自己不理不睬。更何况十三层，神经外科病房十四病室，还躺着他自己的躯壳。

刚走到大楼门口，他就看见思远出来了。“思远！”他迎过去，却看见思远穿过自己的身体，冲着身后喊了一声：“若溪！”

若溪？皓然心头一颤，他转回身，看见前女友若溪正红着眼睛站在自己身后，旁边还有一个高大的男生。皓然不认识，却见过。这就是情人节和女友一起海滩晒太阳的小伙子。

皓然感到心脏咚咚猛砸了胸壁几下，他听到思远说带他们去看自己，他跳到一边，不想碰到前女友和那个男人。

“叶先生，我们要去哪里？”皓然想离开他们远远的。

叶知秋停下脚步，没回头，只是用手指了指楼上，说：“十三层，你该跟你自己说说话了。”

程皓然几步凑到叶知秋的身边，有些央求地说道：“我可以不现在去吗？”

叶知秋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微笑：“你真的不想听听你女友说什么？也许一切只是个误会呢。”

皓然摇摇头，没什么可误会的，照片是她自己发的，还给自己屏蔽了，这是多么确凿的证据，现在俩人都在眼前，还需要任何辩解吗？思远也是，明知道自己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带他俩假惺惺地去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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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铭一从陈石老爷子的病房出来，他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从兜里掏出一张A4打印纸，翻来覆去地看，最后仔细收到书柜里。

陈石是他十九年前的患者，当时高血压，脑出血。是陆铭一给做的手术。术后恢复期间，陈石拖着一侧行动不便的身体，每天坚持晨跑，不仅恢复了身体，人也瘦了下来，还参加过马拉松比赛，电视台还专门采访过他，也算是老当益壮的名人典范。三年前曾因肾癌住院，切除一侧肾脏，没想到现在又复发转移到脑。老爷子八十了，对死亡的态度还是很平和的。这次他把陆铭一专门叫过去，又把儿女思远支走，是给了他一张公证书，上写如果有心跳呼吸停止的情况，请不予抢救。还有陈石本人及两位律师的签字。

医生本职，治病救人。陆铭一没有想过会有一天看着病人死去却不插手。哪怕是法律上不承担责任，自己心里也难以接受，另外还有陈老的儿女，他们会不会承认这个公证书？毕竟陈老没有经过家属的同意。可是陈老又是清醒状态下签字公证的，他有权利为自己做出任何决定。他想了想，拿起手机，拨通老同学，本市知名律师吕林的电话。他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他需要谨慎再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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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知秋拉过程皓然，在路边坐了下来。他指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问皓然：“皓然，人来人往，你知道他们哪些是灵魂，哪些是人吗？”皓然摇摇头。

“区分起来很简单，有影子的是人，没影子的是魂。”

皓然并不在意怎么区分人和灵魂。人有人的奔头，他们想着赚钱，想着有个家，有个孩子。灵魂也有灵魂的奔头，叶知秋和辣椒都有自己的工作，他们也玩儿，也开心。可是皓然呢？作为灵魂，他惦念着没有觉知的身体，渴望清醒。作为人，他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也会痛苦也会伤心。

我究竟是为什么要呆在这儿？皓然的心里不禁开始产生疑问。

“现在是十三点二十，距离你发誓一定要在熟悉的环境里重生四个多小时。你是后悔了吗？”叶知秋好像总能第一时间知道皓然在想什么。

皓然并不想被困在黑洞里等待死亡，他才二十九岁，他还有很多生活需要经历。不就是前女友吗？没什么过不去的。皓然想到这儿，情绪倒是平稳了不少。他把注意力放在来往的人群中。

一个身穿婚纱的女人引起了皓然的注意。现在是二月份，这个女人却穿着一袭夏季的婚纱，头上戴着一只由鲜花编织成的花环，手上还捧着一束各种颜色的野花。皓然看向她的脸，三十左右岁的样子，娴静典雅，大家闺秀的气质。她站在内科病房大楼前，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只是痴痴地向里望去。

皓然看向她的脚下，看不到影子。可是今天是大阴天，皓然看看那些穿白大衣的工作人员，也看不到影子。他只好把疑问的眼光投向叶知秋，在灵魂世界里，叶知秋好像是个万事通。

叶知秋笑了，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还挺好看。“你能直接问我，而不让我猜吗？的确，我是有看透别人心思的能力，但是我并不想总用能力来跟你沟通。你平时也是这样总让人猜吗？”

皓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像还真是这样。其实皓然能和思远成为好朋友，很大的原因是思远总是能猜到他的心思，而前女友总说他心思比女孩子还难猜。

“这个穿婚纱的女人是做什么的？”皓然还是张口问了。

“她叫李珺，三十岁，她在等她爱的人，三十年了。”

三十年的等待，在人间简直是难以想象，灵魂的等待，会轻松一些吗？毕竟等待的人终究会死去，他们终究会再相遇。

“三十年，她只是等在这里，不做其他事吗？”

“你知道我的工作，接引灵魂到他/她该去的地方，就像刘老先生那样。而有些灵魂，太过贪恋世间，就选择不走。这样的灵魂只能守在他们最后离开的地方，你看着这里人来人往，但是守候的灵魂们却很苦。有时烈日暴晒，有时天寒地冻，他们没有工作养活自己，经常要忍饥挨饿。比这更痛苦的是，他们也许等不来他们要等的人。”

“可是每个人都有变成灵魂的那一天。”

“相忘于江湖，是多么常见的事。”

他看着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痴女人，想象不到，什么样的爱情得一个人如此等待？皓然想起父亲，那个不声不响离开他和母亲的男人。如果他是死了，他会这样等待母亲和自己吗？

皓然摇摇头，叹口气，真是胡思乱想。这些都是别人的等待，别人的故事而已，和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叶知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好了，起来了。他们走了，你也该跟你的身体交流交流了，别忘了你是为什么留在这儿的。”

皓然又看了看那个在这里等了三十年的女人，她能等待自己的爱人三十年，自己呢？能等待自己的身体多久？他突然觉得等待好像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