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过去了,地净场光,荸荠的叶子枯了。荸荠的笔直的小葱一样的圆叶子里是一格一格的,用手一捋,哔哔地响,小英子最爱捋着玩。荸荠藏在烂泥里。赤了脚,在凉浸浸滑滑溜的泥里踩着。哎,一个硬疙瘩!伸手下去,一个红紫红紫的荸荠。
————摘自汪曾祺《受戒》
连着三日,我写的都是家门口的田间地头,也就是生为农村人对田头藏有的乐趣,做了一个概述,今天继续。今日约了马蹄,南方人多唤作荸荠。
正文:
落日余晖之际,迈着轻松步子,沿田边慢走,经过一方方播种着荸荠的水田。翠绿的荸荠苗随着南风起微微动着,水面上的茎草正在疯长,又粗又壮,已高过人头,齐刷刷的,一丛丛的,绵延成一片蓊蓊郁郁的浓绿。茎端隐约绽开几朵淡绿色小花,犹如一支支碧绿色的玉簪儿。透着秀丽,娴静,婉约。只是这些花儿,花期特短,短得暂如昙花一现。这些花儿也不像我写过的水葫芦花,那样恣意铺张,粗心匆忙的过客一般是看不见的。
荸荠的生长史,晚饭时,我特地问了我的公公。老人算是在饭桌上给我上了一课。在我们这儿,逢开春时节,荸荠就可以育苗。选长得较为饱满的整颗荸荠,放入苗田里,用芦苇做圈,圈内铺好一层湿稻草,再将荸荠顶芽向上催芽。每日不间断地洒水,荸荠渐渐长出新芽。待冒出三四个芽尖,新育苗也就成功了一半。苗田灌溉上水,水位不能太深,将培育好的新育苗按入泥中,即可。不久长出丛生细长管状的茎,再有花穗聚于茎端。等初春冰雪消融,经过一冬的雪藏,荸荠告别漫长的黑夜,终将重见天日。收获也就开始了。
荸荠缓慢的生长充满了韧性,就如同忍者的化身。一枚滴溜溜的凝聚了春夏秋冬之气的荸荠,尚不如鸡蛋大小,却拥有沉实的泥土气蕴、白玉一般精纯的内里,一经水洗,发现那紫红或深红的光亮,顿时有了含蓄、静美的光泽。
荸荠的样子也好看,个大,形扁蒂短。削好的荸荠那就更诱人了,那一种白,像什么呢,对了,就像寒花小小的玉腕。那又是一种什么白呢?实在也形容不出来,且叫它荸荠白吧。取一枚放入嘴里嚼之,鲜甜脆嫩,仿若雪梨。
记得小时候,年年都会跟着大人们下一回荸荠田,是正儿八经地挖荸荠也好,是玩性来了捣乱一下也罢。倒春寒里站在田埂头,望着已经枯黄的荸荠田,馋嘴的娃娃们开始想象着泥底下荸荠果子的俏模样,嘴角不觉漾出甜甜的微笑。我和表弟也不例外。大人们还会着一双塑胶高筒靴下到田里,防脚受冷长冻疮。而我们两个娃娃,早已顾不得寒冷,干脆脱去鞋袜,赤脚走了下去。尽管两只腿脚明显感觉一阵阵刺骨的寒和痛,免不了会连打几个寒颤。两双冻得赤红的小脚,在泥里慢慢挪动着,脚趾小心地试探着,用脚趾尖上的感知去探寻藏在黑暗中的神秘。一段时间过后,腿脚渐渐失去知觉,身体反而暖和了起来,额头上背上,微微沁出细密的汗。最开心的,就是脚底下不时踩到一个个硬疙瘩,心里先是惊喜,伸手顺着脚底摸去,一个个泥疙瘩“破茧而出”。望着身下一堆战利品,两个孩子心里乐开了花,早已忘记了春寒的凛冽。
现在,家里也时常买些荸荠,都是又大又好,但不管是生吃,炒着吃,煮着吃,总觉得不如小时候自己挖来的好吃。仿佛总是失了一种感觉,一种乐趣。也许这种乐趣就是所谓的劳动的乐,童年的趣,亦或是亲近泥土的乐与趣。或许这份乐趣也只有在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才能体会的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