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看着窗外的烈日炎炎,楼下花草的叶子深绿鲜活,空气膨胀而宁静。我在窗边洗完紫砂壶,沥干托于掌心,然后盖子半敞着轻轻地放进另一个窗边的木格子里。
我想起五月的鸣虫,在路边的麦田里欢歌,这是清脆的清晨,头顶的树叶在微风里婆娑,谁知这静谧旷野,这娑婆世界,终结在乡间小路的尽头,幻想着遇见未知的世界,半世流离,才发现世界悉数不知。
我想起午后的操场,一阵大雨冲走了所有的灰尘,随便的一块空地都湿润清洁,低洼处的积水,墙角的蚁穴,树林里可食的野草,都能演绎出一段段故事和欢乐。在高得不着边际的人字顶教室里听时闷时响的雷声,是曾经并且延续到现在的奇特嗜好。在一尺见方的小水坑里,偷来同桌的英雄钢笔,重重的挤出一滴墨水,滴到水面上,待其迅即散开,形成有规律的漩涡或者无法比拟的抽象图形,然后撕下作业本最后面没有写字的一张,水平的覆于其上,等待片刻便能有一张诡异的水墨画晾晒在石板的乒乓球台上。用敲碎的瓶底做凸透镜,盛满午后的时光和一脸脸坏笑,只要选好合适的高度,就是对付霸占蚂蚁窝和粮储的大型昆虫的神器,这炽热的高温只消数秒便能让它们的霸道化为灰烬,最令人难忘的是每次猜拳输了都得用自己的掌心来试温度,火辣辣的痛快记忆犹新,而那些砸瓶底的高手如今已不知沦落到哪个角落里去了,那些百无聊赖的夏日午后,那些荒诞的岁月,那次深山老林的迷失和确定快走到香港的自我恐慌与深信不疑,现在想起来是何等的可爱,生活是一面镜子,走过天真烂漫的转角,一群群容颜迟暮的人迫不及待地对着它自惭形秽。
如果傍晚的时候还停留在山顶的或者河滩的瓜田里,徐来的晚风中总会夹杂着浓的、淡的炊烟,这廉价的柴火味有如毒品,它混进疲劳的鼻息,让短暂而神秘的欣快永存在脑海里,无论天涯海角,无论童颜鹤发,只要有那么不经意的一丝飘过,就足以燃起复吸的欲望,回味悠长。公路两侧卖西瓜的闹哄哄的摊位,村口的小石桥天南海北的调侃,仰望在硕大的小麦堆丰收场上的月明星稀……这些夏天的黄昏曾经持续的很久,虽然它们在时间的概念上并无反常,或许是安眠了一夜后清爽的早晨过得太快,在大人们午睡的空隙鼓捣半导体收音机的正午时光过得太快,挥舞完镰刀开着拖拉机飞驰的光阴过得太快,而山脚下长鸣不息的蝉,和沟渠里此起彼伏的蛙,在渴望逃脱的凝滞冬夜,足以把你带回山阴的夏天,和永远消逝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