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潘金莲幸灾又乐祸,西门庆大哭李瓶儿
话说官哥儿死了,大家都很伤心,但是,可把潘金莲高兴坏了。每天抖擞精神,百般称快,骂丫头说,你家不总是太阳当空照吗?怎么今天换了季节?我看就是,椅子断了靠背---没得倚了,王婆子卖了磨---推不得了,老鸨子没了粉头---没得指望了。每天暗讽李瓶儿。
李瓶儿听得清清楚楚,不敢言语,只是默默地流泪,因气恼加上伤心,旧病复发,下面经水淋漓不止,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医生开了药,一点用也不管。
李瓶儿这天睡不着觉,下床来开门一看,看到花子虚抱着孩子在门口等她,说,我找好了房子了,一起搬过去吧。李瓶儿不乐意,舍不得西门庆,就来抢孩子,一把让花子虚给推了一个跟头。李瓶儿一惊,原来是南柯一梦,醒来只是呜呜咽咽地哭。
这天韩道国看西门庆没了孩子,又让自己做了绸缎铺的股东,就弄了一桌酒席,邀请了几个朋友请西门庆吃饭,叫了几个唱的,吃好玩好,最后就剩下韩道国跟媳妇王六儿,韩道国说铺子里有事,就先走了,好让王六儿跟西门庆吃酒玩耍。
西门庆从韩道国家回来,就来李瓶儿屋里睡,李瓶儿说,我身上不方便,丫头替我熬药呢,你往别人屋里去吧,你别看我现在看着没事,我就剩下一口气了,你又来缠我干嘛。西门庆说,我的心肝,我心里舍不得你,一心只想在你这屋里,怎么办?李瓶儿笑着说,就你的嘴甜,我才不信,到明天我死了你还不睡觉了。又说,等我好了你再来找我吧。
西门庆坐了一会儿,说,你不留我,我去金莲屋里去了。李瓶儿说,赶紧去吧,省的委屈了你那心肠儿,她正等你等得着急上火的。西门庆说,你这么说,我反而就不去了。李瓶儿说,我骗你的,你去吧。于是西门庆就又去潘金莲屋里了。李瓶儿吃着药,想想自己的委屈,就又默默哭了一阵。
这天重阳节,西门庆大宴宾客,李瓶儿带病也出来吃酒,吃了一会儿就回房里去了,蹲在马桶上小解,就感觉下边血流不止,一起身,眼一黑,一阵眩晕,倒在了地上,迎春跟如意儿赶紧来扶,还是把头上蹭破了一块皮,迎春赶忙让绣春去找月娘,月娘一众人来一看,李瓶儿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赶紧灌了姜汤,李瓶儿才醒过来,月娘问,刚才在外面吃酒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晕倒了?李瓶儿说,我蹲了下马桶站起来就晕了。
月娘把马桶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血,把月娘吓得不行。月娘对平安儿说,快找你爹来。李瓶儿说,不用了,大惊小怪的,别打扰他们喝酒。
席散了,西门庆回月娘屋里,月娘跟他说李瓶儿病了,西门庆赶紧跑到李瓶儿屋里,对李瓶儿说,你先休息,明天我让医生来看你。
西门庆请了任医官来,任医官说,这是之前的病情加重了,如果流的血是紫色的,还可以调理,如果流的血是红色,说明是新流的鲜血,吃了我的药,要是起点作用,还有救,要是不管用,恐怕过不去这关了。
李瓶儿吃了药,果然一点用也没有,西门庆着急又请了胡太医来,吃了药也是没用。又找了何太医和赵太医,也都是没有办法。
月娘说,前两年周守备推荐的按个算命的吴神仙,说李瓶儿二十七岁有血光之灾,今年刚好二十七,何不找他来看看有没有避灾之法。西门庆赶紧派人去周守备家,回复说吴神仙云游四方,现在不知道在哪。真武庙有个黄先生算命也准。于是陈敬济又跑到真武庙里给李瓶儿算了一命,卦象说,凶多吉少。
李瓶儿吃药不管用,一开始还挣扎着洗脸梳头,下炕大小便,后来饮食慢慢减少,人瘦得跟个黄叶一样,也下不了床了,就在被褥底下铺了黄草纸拉尿,怕人家嫌弃有味道,就天天点着香。西门庆上班也不去了,隔一天去一次,看到李瓶儿这样,就守在她屋里哭。
李瓶儿:你一个大老爷们,事业为重,天天守在我屋里干嘛,我没事的,等下面止住了,我再多吃点饭,敢情就好了。
西门庆哭着说:我的好姐姐,我看你不好,我舍不得你。
李瓶儿:你个傻子,我要是真要死,你还能拦得住吗?
李瓶儿:我这几天总看到花子虚来我屋里缠着我,我有点害怕。
西门庆:人死如灯灭,他都死了好多年了,你这是精神虚弱了,明天我让人去吴道官那里给你拿几个符,给你驱驱邪。
应伯爵跟谢希大听说李瓶儿不好,来看望,碰到玳安去讨符,就跟西门庆说,如果要驱邪,五岳观的潘道士道行很高,经常施符救人。西门庆说,行,如果吴道官的符不管用,你再去请他。
晚上把符贴到李瓶儿房里,没管用,李瓶儿说,花子虚刚才又来了,说要把我拿去,看见你进来,他就出去了。西门庆说,别怕,明天我让应伯爵请潘道士来。李瓶儿说,你快点让人请来吧。西门庆说,你要是害怕,我让吴银儿跟冯妈来跟你作伴。李瓶儿说,吴银儿就别叫了,别耽误了人家做生意。西门庆说,那让冯妈来吧。
王姑子来看李瓶儿,跟李瓶儿抱怨说,那个薛姑子,奶奶的,咱家让她印经卷,她自己贪污了五千块钱,我一分钱也没得。早晚她得下地狱。李瓶儿说,各人作的业,随她吧,你别跟她争了。王姑子劝李瓶儿吃点东西,李瓶儿说吃不下去。李瓶儿说,我的命苦,孩子死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回头我给你点钱,等我死了你多给我念念经,好替我赎赎罪。王姑子赶忙答应。李瓶儿又说,你这几天别走了,陪我几天,我还要跟你说话。王姑子说,放心吧,我不走。
花子由来看来李瓶儿,问吃药了吗?西门庆说,药吃了,都不管用。花子由说,先做棺材吧,早预备些好。
冯妈也来了,陪李瓶儿在屋里说话。西门庆进来了。
西门庆:你今天觉得好点了吗?
西门庆又问迎春:你娘吃东西了吗?
迎春:要是吃了倒好了。
西门庆:让玳安去请潘道士,人不在家,我明天再派人去请。
李瓶儿:你上紧些吧,我一闭眼,他就来缠我。
西门庆:这是你虚弱的缘故,别怕。等潘道士来给你驱驱邪,再吃点药,敢情就好了。
李瓶儿哭着说:我的哥哥,奴得了这个病,怕是好不了了,我还指望能跟你团圆几年,也是夫妻一场,没想到二十七岁,我就先走一步了,没有造化啊,离你而去,咱俩再见面,恐怕只能是在鬼门关了。
李瓶儿一面拉着西门庆的手一面哭。西门庆悲恸不已。
西门庆:我的好姐姐,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正哭着,琴童进来说,明天衙门要拜牌,爹去不去?
拜牌就是明清时候,每逢节日,官吏要向龙牌行礼,以示对皇帝的庆贺。
西门庆:你跟夏局长说,我不去了吧。
李瓶儿:我的哥哥,你明天还是去衙门吧,别耽误了工作,我知道我什么时候死,还早呢。
西门庆:我在家陪你两天吧,你把心放开了,别的不要想。刚才花大舅跟我说了,让我早给你准备好寿木板,冲一冲晦气,管情你就好了。
李瓶儿:也好,你可别信着别人的话乱花钱,弄个一万块钱左右的就行,回头把我埋在先头大娘的坟旁,只要别把我烧化了,也算是夫妻一场,回头给我烧纸什么的也方便一些,别乱花钱,你这里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以后还要过日子呢。
西门庆一听李瓶儿这么懂事,不让他耽误工作,也不让他乱花钱,不说还好,一说听了心如刀绞。
西门庆哭着说:我的好姐姐,你这是哪里话 ,我西门庆就是穷死,也不会亏负了你!
西门庆出来,月娘也说,我看估计好不了了,你早早预备棺材吧,省的到时候抓瞎,找不到好的木料。西门庆差人打听,尚举人家有一副好板,西门庆花了三百二十两银子,合计三十二万人民币,买了来家,找匠人打造棺材。
应伯爵来一看,果然是一副好板,说,李姐姐这样也算是享福了。西门庆嘱咐应伯爵说,你明天早点来,我怕潘道士明天来得早。应伯爵答应,然后回家了。
西门庆来到李瓶儿房里,要在李瓶儿屋里过夜。
拉尿都在床上,李瓶儿不希望自己心爱的人看到自己这么不堪的一面,就说,你在这,她们伺候我不方便,你去别处去吧。
李瓶儿打开自己的行李箱。给了王姑子几件衣服、银首饰,然后又给了她五千块钱。
李瓶儿:等我死了,你好歹请几位师父,给我多念念经。
王姑子:我的奶奶,你想多了,老天心疼你,你只怕快好了。
李瓶儿:你拿着就是了,你不要对大娘说我给你钱了,你只说我给你衣服做经钱。
王姑子:我知道。
李瓶儿叫过冯妈来,拿出来四千块钱、一件白绫袄、黄绫裙、银掠儿,递给她。
李瓶儿:老冯,咱俩是老相识了,从我小时候,你就跟着我。我如今死了,也没什么,给你一套衣服和首饰,你留个念想,这些钱,你留着当个棺材本儿。狮子街那边的房子,等我对你爹说,你只管住,就只当给他看房子,他不会撵你的。
冯妈哭着说:我没造化了,有你在家一日,还有人替我做主,您老人家有些好歹,我找谁去?
李瓶儿叫过如意儿来,给了她一件绸子袄、蓝绸裙、披袄子、两个金簪子、一个银头饰。
李瓶儿:你奶了官哥一场,官哥死了,我还说你别把奶水断了,原指望我在这一天,还能让你在我这里呆一天,不想我又死了。回头我对你爹和大娘说,还让你去给你大娘的孩子当奶妈,这些衣服给你做个念想,你别嫌弃。
如意儿跪着哭道:娘,我还指望能服侍您到老,我打来娘没大声跟我说过话,还是我没造化,哥儿死了,娘又病了。只求娘跟爹说,我无亲无故,撵我出去,我投奔谁去?
如意儿接了衣服,站在旁边只是哭泣。
李瓶儿叫过迎春、绣春来说:你们俩,从小就在我跟前答应,我马上死了,也顾不上你们了,你们衣服都有,我就不给你们了,给你们俩两个金簪子、两只金花儿做个念想。大丫头迎春,你爹已经收用过了,出不去了,回头你去大娘屋里服侍,小丫头绣春,回头我跟你大娘说,给你找个人家,你出去吧,省得在这里被人骂没主子的奴才。我死了,你就知道差别了,你服侍别人,还像在我手里这样撒娇撒痴,谁容得下你。
绣春说:我不出去,我给娘守灵。
李瓶儿当晚吩咐了众人,哭了一遍,正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第二天,李瓶儿见到西门庆。
李瓶儿:我的棺材买好了吗?
西门庆:昨天就抬过来了,在前面做呢,就是为了给你冲冲,你要是好了,回头把棺材送人我也乐意。
李瓶儿:多少钱?别花冤枉钱。
西门庆:没多少,十几万而已(其实三十二万)。
李瓶儿:也是贵了,先预备着吧。
吴月娘跟李娇儿来看李瓶儿。
月娘:李大姐,你觉得怎么样了?
李瓶儿拉着月娘的手哭道:大娘,我怕是好不了。
月娘:二娘也在,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李瓶儿:我有什么话说啊,跟大娘做了好几年姊妹,没曾亏待了我,原指望能跟大娘相守到白头,不想我命苦,先是死了孩子,现在自己也活不成了。两个丫头,迎春让她服侍你吧,绣春要是想留就留下,不想的话,给她找个人家嫁了吧。等明个你生了孩子,让如意儿接着奶哥儿吧。
月娘:你放心吧。
李娇儿:你放心吧,回头让绣春伺候我,我不会亏待她的。
李瓶儿让丫头来给月娘和李娇儿磕头,月娘不禁又哭了起来。不一会儿,潘金莲、孟玉楼、孙雪娥也都来说了一会儿话,都出去了,最后只剩下月娘在屋里。
李瓶儿哭着说:大姐姐,赶明儿你生了孩子,一定要好生看养着,给他爹留个根儿,别跟我一样粗心大意,教人暗算了。
月娘当然知道说的是谁,说,姐姐,我知道。
第二天,潘道士来了,西门庆赶忙迎接进来,潘道士开始做法,召集了一众神仙,命令说,去看看是谁来缠扰西门家的娘子。不一会儿,潘道士跟西门庆说,这个不是有邪祟附身的原因,是有人在地府告了状,冤有头,债有主,没办法的。
西门庆问,没有办法了吗?潘道士见西门庆对自己非常有礼貌,又很虔诚,就说,不行我给娘子祭个本命星坛试试吧。
于是当晚三更时分,以白灰为界,按青龙、朱雀、白虎、玄武上建三台华盖,周列十二宫辰,下首点二十七盏本命灯,鸡鸭猫狗全都不让进门,只留西门庆一人,在坛下跪着,潘道士开始做法,嘴里念念有词。然而忽然一阵怪风,把二十七盏本命灯全都吹灭了,潘道士看见一个白衣人领着两个黑衣人,拿着一个文书来给道士看,道士一看,是地府的批文,吓得赶紧从法座上下来,跟西门庆说,娘子这是得罪于天,无能为力了。
西门庆还求道士搭救,道士说,没法了。于是打发道士出门,道士临走嘱咐西门庆:大官人今晚不要到病人房里去,否则也会惹上祸患,一定要当心。
西门庆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哭,心里想:道士不让我去她屋里,我怎么能忍得住?我宁可死了,也要跟她厮守着说几句话。
西门庆来到屋里。
李瓶儿:我的哥哥,你怎么才来?那道士灯点得怎么样了?
西门庆:你放心,灯上挺好的。
李瓶儿:我的哥哥,你还骗我呢,刚才花子虚领着两个人来,告诉我说,你请道士来撵我,我在地府里告了你,你跑不了的。明天就来要你的命。
西门庆听了,两眼流泪:我的姐姐,你放心吧,不要理他,我实指望能跟你白头到老,没想到你就离我而去,我宁愿去死了算了。
李瓶儿双手搂住西门庆的脖子,呜呜咽咽地哭。
李瓶儿:我的哥哥,奴也想着跟你白头相守,谁知道我今日先死了,趁着我还没闭眼,我跟你说几句话,你家大事多,无依无靠,没有帮手,凡是要斟酌,不要冲动,大娘怀着孕,你不要亏待她,回头给你生个孩子,你这家就不会散了,你现在又居者官职,少去院里吃酒,早点回家,我活着还能劝你,我要是死了,谁苦口婆心的劝你?
西门庆听了,如刀剜心肝一样,哭道:我的姐姐,你说的我都知道,你不要牵挂我了,我西门庆不知道哪辈子做的孽,这辈子没法跟你做夫妻到头,心疼杀我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西门庆要在这陪李瓶儿过夜,李瓶儿说,我这里污秽熏天,你去后面吧。西门庆来到月娘房里,说李瓶儿来咱家几年,没曾惹着一个人。说得两人又哭了一会儿。
且说李瓶儿吩咐丫头说,你们扶着我朝里,我躺一会儿。现在几点了?如意儿说,快四更天了。李瓶儿叫迎春给她身子下面铺了草纸,盖好被子,睡了。
老冯、王姑子、迎春、绣春一晚上没睡,也都困了,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只看见李瓶儿从床上下来,推了迎春一把,说,你们看家,我走了。
迎春惊醒,一看李瓶儿面朝里,摸了摸,嘴里已经没气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呜呼哀哉,断气身亡。
正所谓:阎王教你三更死,怎敢留人到五更!
可怜一个美色佳人,都化作一场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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