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某医院实习的小护士,不算什么合格的正经医务人员,最多跟着老师跑跑腿打打杂,干点基本的操作。不过既然是来实习的,自然是要端正态度,不怕苦不怕累的尽心尽力去服务病人,学着去照顾别人。
转科来到神经内科,被护士长安排在监护室上班。监护室的病人家属不被允许自由进出,只能按一日三餐的时间进来,有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听起来像是住在监狱。可也正是因为监护室的特殊性,护士们也增加了工作量,最起码每天大小便都是护士收拾的,更别说这个病人冷了,那个病人不舒服了,另一个还闹脾气。再加上病情又比较严重,什么脑梗了脑出血了脑血栓了,全都是脑子里的毛病,病情基本上都是不可逆转的,最多只能缓解而不能治愈的。护士操的心干的活又岂止一点点。
在此实习期间,遇到过一位老太太,医生诊断为大面积脑梗,已经是属于那种卧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都不太能说话的情况。她的皮肤很白,就是太瘦了,皮肤总是皱巴巴的,一头的短发也已白发苍苍,脸型圆圆的小小的,可以想象年轻时的她应该是个可爱的姑娘。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瘦小的原因,她的四肢很僵硬,每次给她翻身的时候,都因为她的僵硬翻的很辛苦。我对她印象深刻,不是因为她的病情严重,也不是因为她瘦的过分,而是因为在探视时间的她时常没有家属。
“老师,那个老太太怎么没有人过来给她送饭什么的?”我带着好奇向我的带教老师提出疑问。
“噢,那个人医生给她下的禁食,不能吃不能喝,所以也没有人来给她送饭,送了也吃不了。不过这也没人过来看看老太太。”老师总是那种见过大风大浪见怪不怪的样子,但我还是听得出她语气里的叹息。
这天中午十一点半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个病人家属带着饭盒进来。
1床那个老头来的是他家儿子,他总是先把手上的手表、戒指等所有饰品卸下来,然后把床摇起来,让老头坐的舒服一点,最后才一口口给老头喂饭。后来,老头是需要儿子哄着才把最后几口饭乖乖吃掉。
2床那个阿姨来的是她的老公,阿姨是没有意识的,躺床上都不带动的,而且体型偏胖,吃饭的话,给她有胃管。虽说她的饭都是液体,而且是直接用管子打到胃里的,但她老公来总会先给她擦擦手洗洗脸,然后看看她,是那种默默注视,用那样视若珍宝的目光。
3床这个阿姨是清醒的,吃饭什么的都没有问题,只是病情需要只能平躺,她家老公来的时候就有点欢乐了。“你再吃一点,你看你才吃这么一点,肯定不够,你现在吃了就要扛到明天早上呢,晚上饿了怎么办……”从开始吃饭到吃饭结束,她老公的唠叨就没停过。阿姨就躺在那无奈的听着,时而反驳几句,然而总会被淹没在无尽的唠叨声中。
有人作为子女,有人作为爱人,我感受得到他们之间浓浓的爱意,很温暖。
只有,那位老太太,病床前始终空无一人,与其他病床之间相隔不到两米,却像是在两个世界。
“老师,那老太太的家属来过吗?”我问。
“来过,跟医生谈过话。说是已经放弃治疗了,这种情况,就是在这等死了。家属放弃我们也没办法。就看她能坚持多久,不行了就给她家人打个电话把人带走就行了。”老师的解释让我久久不能释怀。
我时常去到她的床前,摸摸她的手,帮她拉一拉被子,我特喜欢她的白发,会再摸摸她的短发,偶尔还会在她床边自言自语说些无关痛痒的话。默默看着她发呆,无法想象如果她是有潜意识的呢,感受不到家人的她该有多难过。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感觉,既希望她能感觉到我的温暖,又希望她感觉不到家人的冰冷。
我如此偏爱心疼她,也不过是睹人思人。会想起我年迈的外婆,我是被外婆带大的,自然对她格外亲切深爱。如今的外婆,也已经疾病缠身,身体大不如前。我开始担心有一天她会离我而去,那一定是我无法想象的心痛和难过。不管在外面的世界如何,触碰到老人,内心总是柔软的,因为天知道我有多爱外婆。
“其实越是这样,老太太还越坚持的久。她的生命体征都还很平稳,人的生命啊,就是这么神奇的。”老师在闲聊时这么说。
事实还真的是这样,监护室的病人换了又换,她还是那样静静的躺在那里。有时候看着她,会以为她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她的梦里,是不是也在固执的等待她的家人来看她。然而我从未见过她的家人。
又过了几天,一天早上的七点四十,那位我放在心上的老太太停止呼吸,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也终于看到了她的所谓家属,五六个男男女女围在床旁,商量着如何把老太太抬出去。其中一个女的碰了碰老太太,我以为是她还留恋于老太太的温度,却没想到她下一秒就嫌弃似的用消毒液洗了手。他们讨论的热火朝天,丝毫没有失去亲人悲伤难过,反而有点如释重负的样子。
那一刻,我深深的看了看面目慈祥的她,也许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而我,泪水已经模糊双眼。
“没事,医院这种事有很多,以后你就习惯了。”老师是这么对我说的。
也许,我以后会习惯这种人性,但这位老太太却是我始终不能释怀的人。
从那以后,只要我休假回家,我必定会回趟外婆那里看看,总觉得看一眼少一眼。依旧会依偎在外婆怀里,享受她独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