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的花朵

    应老大之约,看完电影写篇观后感给她。《黄金时代》,三个小时的记叙式文艺大片,的确是看的人腰酸背痛,支撑我看下来的应该不是电影制片与编剧,而是萧红本人一生的坎坷与心中的纯净。

    萧红幼年丧母,为追求婚姻自由,离家出走,却被与自己私奔的恋人抛弃。电影里,萧军第一次遇见萧红时,她独自一人生活在一间不足10平米的小房间里,被爱人背叛,被亲人唾弃,欠有600元巨款,唯一拥有的就是前夫遗弃在她腹中的孩子。萧军看她的眼神充满怜悯,可他发现,在她简陋的饭桌上,简单的饭菜旁,放着她刚刚写就的诗篇和随意涂抹的画作。忽然,有一个不同的世界展现在他眼前,对面的这个女人,并不像他想象中的,厌倦生活,走投无路。他们以文学开端,聊了许久,我只记得一句对话,因为它足够触动我。萧红问道:“人为什么而活?”萧军反问:“你现在有足够的理由自杀,为什么你还活着。”萧红答:“因为,还有让我死不瞑目的事。”之后的时间,我一直在思考,究竟什么是,死不瞑目。

    萧红与萧军在一起了,这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虽然依旧贫穷,依旧遭人鄙夷,可这些困苦有了人分担,而两个人一起的努力,也让未来与希望变得更加耀眼。萧军应该是她一生最爱的人,在那样动荡的年月,他们巧合的结合在一起,又幸运的拥有一致的也许不为外人所解的追求——文学。逃亡的年月,他们的行李里除了必须的物品,居然背着所有珍爱的书籍,自己写的手稿。他们一起同甘共苦,一起在烛光下写作,一起品读小说诗篇,一起忍受饥饿寒冷,也一起努力顽强的活着。萧军是真正走进萧红的人,融入血液,揉进灵魂,然而他,却背叛了这份感情。

    1938年2月,萧红与萧军正式分手。她将自己的青春与灵魂都给了萧军,最后,只带走了他们的孩子。此时,萧红已怀孕。1938年5月,萧红与端木蕻良结婚。同年,日军打到武汉,端午一人去了重庆避难,留下行动不便的萧红独自面对战火纷飞。

    在她经历这种种的不幸时,我一直在想,支撑她活下去的究竟是什么?是那些让她死不瞑目的事情?可,究竟是什么让她死不瞑目?最初,我以为是孩子,可第一个孩子在刚出生不久即被她送于别人,而第二个孩子,她与萧军爱情的鉴证,却在出生第三天便夭折。即便如此,她依然坚强的活着。那么,也许是爱情?她被前夫汪恩甲抛弃,被一生最爱的萧军背叛,虽与端木结婚,我想只为了寻求一方静土,只可惜端木不仅没有给她爱情,更没有给她静土,这个胆小软弱的男人,在敌人到来前便抛弃他独自逃亡。最后我想,那让她死不瞑目的事情,或许就是写作了吧。

    萧军弃笔从戎时,萧红万般不舍,却也没有追随,她说,她只想有个安静的地方,写写东西。萧红生活艰难困苦,她甘之如饴,只唯一担心自己的作品多年后还会不会有人看。萧红因患肺结核辞别人世,在她生命的最后阶段,并不安分的在医院治病,她嫌医院管得太严,连写作,都不让。写作,就是让她死不瞑目的事情,就是让她挣扎着活下去的理由。

    是萧军带领萧红走上文学的道路,也是萧军促使她加入左翼文学,后来成为鲁迅的得意门生。周先生最爱她写的《生死场》,曾评价说,萧红描写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已经力透纸背。的确,当年在北方,萧红孤身一人独自生活,没有任何经济来源,没有任何生活依靠,对于饥饿与寒冷,她怎可能没有这么深的体会。她写的,就是她自己吧。

    民国,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却涌现出一篇又一篇的传世佳作。不是只有铁马金戈才能为国效力,一个民族真正想要自立自强,需要的是全体人民的觉醒,而这些,机枪长炮做不到,原子笔横格纸却能做到。一篇《生死场》,奠定了萧红文坛知名女作家的地位,然而她后期的作品《呼兰河传》,由于严重偏离左翼文学,召来了无尽的批评与非议。也许从一开始,大家就错看了萧红。

    不管是哪个时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比如鲁迅,本是学的用针药来救人的本事,最后却选择用文字来救人,因为他觉得用针药只能救活一个人,而整个民族的病态,只能用文字来解决。比如丁玲,本也是用笔杆子打仗的女文学家,最后却端起了枪杆子,因为她说她身体里流淌着文人的血液,但骨子里却翻滚着一个战士的灵魂。比如萧红,她的生命只有爱与写作,她为爱而生,用一颗七窍玲珑心感受着世间万物,用她的生命来抒写着生命,也许不为了救国救民,也许不为了民族觉醒,只单纯的,为了写作。

    几十年后的今天,在当时广受诟病的《呼兰河传》几乎成了她最有生命力的作品。透过这篇小说,我们看到了民国时期呼兰河的样子,看到了那里的诗情画意与风土人情,也看到了当时人性的扭曲和社会的愚昧。就想一个盲人,通过别人的眼睛来看世界。在萧红面前,我们每一个读者都是盲人,是她将73年前的呼兰河带给了我们。

    我想,她的一生也许注定是来创作的,否则上帝为什么会给她那样一颗玲珑的心,一双灵气的手,和一世的辛酸与坎坷。鲁迅想用文字来警醒人民,丁玲想用双手来拯救人们,而萧红,一个不谙世事,对政治亦不敏感的女作家,只想写作,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下,用她的生命来创作。也许我们并不理解,因为她的才情,在当时是那样的不合时宜,可这并不妨碍我们在今天看到呼兰河的美丽,透过萧红的双眼。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飞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搂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花就开一个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

    萧红说:“我不能选择怎样生,怎样死,可我能选择怎样爱,怎样活。”

    1942年1月,萧红病逝于香港,享年3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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