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杭州起飞前,你给李影发了条微信:“NS3602,预计四点半石家庄机场降落。”然后关机了。
飞机落地刚停稳你就觉得不对劲,你在机舱中部靠近机翼的位置,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往前走,就感觉后边一个大汉穿过了你,虽然速度很慢,但是依然是穿过!
God!又完蛋了,你又隐身于人群里了。天上飞过地上跑过,一会儿隐身,一会儿出现,这奇葩的一天呐!
两千公里转了一圈,一切又回到了昨天。这下子你身心俱疲,手机都懒得打开了。
机舱里的乘客走光了,你还在上面待着还有什么意义?
走到门口看到一个中年男士,西服板鞋平头,不住地往机舱里面张望,扭头问空少:“乘客都下去了?确定卫生间里没人了?”
这是个便衣警察,应该是接到了杭州警方的协查通报,在机场围堵你呢。失踪人口不算啥大事儿,但是失踪的身份证号突然坐飞机,这里面不定藏着什么大案要案,杭州警察这次很重视了,火速行动,谁想到还是扑了个空。
这时你才想起来自己还是失踪人员呢,也怪你没让李影赶快去销案。
果不其然,李影和小妹在旅客出口翘首以盼,你却只能依然让她们失望了。
你不忍心看着她们绝望的表情,躲进洗手间打开手机,上午看到或没看到的那些消息都消失了,你发的那条朋友圈也不见了……
苏菲也没有回复邮件。
电话也没法使用,现在该怎么办?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可是你现在能执谁之手呢?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与其在原地打转转,那还不如直接往前冲,继续去探探神秘苏菲的世界。
你克制住给李影留字条的强烈冲动,择路回到了候机楼。
去杭州只有晚上的经停航班了,时间尚早,你蜷缩在按摩椅上打盹儿。
五年多过去了,第一次见到苏菲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
那是在海汇杭州分公司,你在那里做地铁工程,夏天的一个傍晚,西湖边上的一个茶室。
你住的酒店紧邻西湖,在柳浪闻莺附近,闲暇了一个人到湖边走走,坐坐,放松一下。
水榭尽头有一间小茶室,绿荫掩映,宾客稀疏,在一隅枯坐良久,忽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吟诵,你的听力一向很好,把这低吟浅唱听得个真切,说的是英语:“I wondered lonely as a cloud That floats on high o'er vales and hills……”
这是华兹华斯的《水仙》--Daffodils,正是应了此时湖边美妙的景致。
你的英文并不太好,但是你喜欢水边,而且还是淡水湖边,因此你熟悉“湖畔诗人”华兹华斯的诗也很正常。
“And then my heart with pleasure fills,
And dances with the daffodils.”
柔和清晰的女声,抑扬顿挫,完美的表达出这首诗清新独特的音韵之美,纯正的英伦发音,这一定是来自英国的留学生,你一边想,一边循声望去……
(四十一)广播登机了,机舱里稀稀拉拉,你随便找个地方躺下,耳畔仍然回荡着苏菲的吟诵声:
金色水仙迎风怒放,
在树荫下,在湖水边,
随着微风翩翩起舞。
连绵不绝,如绚烂繁星,
在银河里金光闪闪……
这会儿是中文!很接近于普通话,又有点吴地软音,入耳柔和婉转。
这人背对灯光,露出朦胧的剪影,白衣飘飘,分明就是个瘦小女子。
外边进来了人,袅袅婷婷却身形修长,面目展现在灯光之下,笑意盈盈,你定睛一看,却是苏雅。
你不由得也站了起来。
苏雅一怔,她显然是冲着白衣女子来的,随即笑了起来:“天涯何处不相逢,来来,让我介绍一下。”
白衣女子也发现了你的存在,但是依然端坐着,并没有惊讶的表示。
“这是我的大学同学,张天明。这是我的妹妹苏菲。”
你欠欠身微笑着点头示意,有心跟她握握手,可看那苏菲并无伸手的意思,只好把半神的手缩回来,顺便理一下额发,掩饰自己的尴尬。
苏菲噗嗤一笑,显然看出了你的窘迫,依然没有亲近的表示。
苏雅把你拉到了同一张桌子上,寒暄了一阵儿。
苏菲跟苏雅长的不太像,苏雅个子高些,凹凸有致,而她妹妹苗条一些也矮一点儿,瘦瘦的小尖脸,眼睛也没苏雅的大,但是灵动明朗,脸色白里透红,不施粉黛,比较引人注目的是有一对儿小酒窝,不过这个时候她的表情冷淡,两个酒窝也不显得很生动。
令你微微诧异的是,苏菲右手二指浅浅拈着一只燃烧着的细支香烟,不时微微掇饮一口,却不往里吸,轻轻的吹散到空气中,却有种别样的优雅。话里得知,苏雅也在杭州做事儿,在一家地产公司行政部就职,她不知道你来这里做地铁工程。而苏菲则是从英国留学回来,刚到海汇设计部实习才俩月,苏雅介绍的。
苏雅只是表面的客气,而苏菲眼里没有你的存在,
感觉到在这里很多余,于是你很快起身告辞了。
走时你注意到,苏菲面前摆了一本戴欢翻译的《瓦尔登湖》,不禁又定睛瞧了她一眼,这也是你最喜欢的一个译本。
这就是你跟苏菲的第一次邂逅,回忆到此卡顿住了,而这时飞机正开始降落。
果不其然,走出舱门你又现身了,这一点你有强烈的预感。
这下你却没有兴奋,反而是疲惫和迷茫,你没有打开手机,走到门外打上了出租车去杭州城里。
已是夜里十二点,钱塘江大桥上车辆稀少,忽然你想起一件事,随即让司机往四季青市场那边去了。
用现金付账打发走司机,你走上几步拐进一条小街,那里有几家通宵营业的洗浴中心,刘向辉带你来过。
因为你意识到了,宾馆都要出示身份证,而洗浴中心可以睡觉而无须证件,明天必须让李影去派出所销案了,否则在杭州你立马就得进局子呆几天。
记不清楚已经第几次来杭州了,但还是第一次在沉沉夜色中直接隐没到了天堂的地下,在暗无天日里昏昏入睡……
亨利-戴维-索罗说过“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变得庸俗了,也变得冷漠了,伴随着的还有无尽的迷惘……”
正如你此时的心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