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过年前夕,我与老公都会闹矛盾,为了回家的事。他急切地要早早回去,而我,迟迟不肯动身。今年亦是如此,直到大年二十九,我们才驱车回家。车上,塞满了生活用品,甚至包括3床被子,还有床单和枕套。不知从何时开始,回到家乡,我像一个笨拙的陌生人,企图通过随身携带我的日常用品,来抵御陌生。可即便如此,在家的5个晚上,我依旧睡得很不踏实。
那个急切盼望回家的男人,回到家不过两天,便开始流露出无聊、不知所措,甚至定下初四早早返城的决定。
我娘家和婆家相隔不过一里路,在家乡的几天,我们开着车从娘家到婆家,又从婆家到娘家。我始终面对微笑,因为我已喊不出多少人的名字,有的老了,有的长大了,我妈曾说我像个傻子,不会招呼人。为了不让我妈失望,我便微笑。可是,我依旧不知道说什么。我尴尬地甚至不知是站着好,还是坐着好。哪里没人,我就躲到哪里。实际上,也没人会在乎要来跟我说话,大部分人都在牌桌边,还有的在家长里短,我的出现,反而会让他们觉得不适。
大年二十九的晚上到除夕那天,邻居大嫂为了村上少分给她60块钱,一直在找我婆婆理论,说队长把她家的60元分给了我婆婆,声音洪亮,理直气壮,没完没了,让我想起儿时热烈吵架的场面,那么熟悉,又如此陌生。我真想从口袋里掏出60元钱给她,然后告诉她,为了60元钱,这样大动干戈一两天,不值得;我也很想告诉她:如果是队长分的钱,请去找队长理论,找事情的执行者,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可是,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那样粗野的气势,让我直想躲避。
去亲戚家拜年,24岁的男生,长得俊朗,在城里做厨师,一直没找女朋友,被心急的母亲逼着去娶残疾女孩,因为结婚生子才是人生大事。我真想告诉她:对她儿子来说,精修厨艺,习得有品质的事业,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我没办法想象,那样眼神干净明亮的男生,如果娶了残疾女友,从此在乡下生儿育女,他未来的人生,会是怎样。可是,我最终只是听着,什么也没说,因为我知道,我的话,与根深蒂固的观念格格不入。
还有很多十几岁的少年,口中嚼着槟榔,叼着烟,从这张牌桌到那张牌桌,说的是牌桌上的输赢,父母计划再打工几年,给他们买车,还有的在张罗送礼,送给某位老板,以求给孩子安排事做。没有人说要把孩子送去学习,没有人觉得鲜衣怒马的少年,不应该这样混下去。
家乡,马路宽了,房子豪华了,汽车多了,可是,除了这些,精神,几乎没有变化。
我想起10多年前,大学毕业那年的酷暑黎明,晨曦初起,我坐弟弟的摩托车到镇上坐车,然后到县城,再到省城长沙,爬上去往上海的长途汽车。独自一人,长路漫漫。
当时我舅舅借助人脉,尽力帮我进某县级高中教书。我心中难过,想着自己求学十多载,如果最终还是要家人这样降低姿态去为我谋得生计,我真的很瞧不起自己,还有,以关系网进入体制,以后一生,我都将陷入这种复杂的以关系网编织的体制。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是说体制不好,就是觉得不适合自己。于是,我毅然决然地离开,我想寻求依靠自己的努力,单枪匹马,也能得到肯定的环境。
直到现在,我父亲依旧会经常问我,收入是否比县里的高中老师高。我告诉他:我现在很开心,很享受我工作与生活的环境,更享受我自己选择的事业。
我不是不爱家乡,应该说,我很爱家乡,很想家乡,我曾在南京的街头因听到熟悉的乡音而尾随陌生人很久,我为我的作品能上家乡的刊物欣喜不已,我会不厌其烦地跟异乡的同事介绍家乡的特产,在我的文字里,无数次出现家乡的风土人情,甚至,为了尽量靠近家乡,我最终选择来到离家乡较近的长沙。可是,家乡,我终究离你越来越远了。
想起我认识的一位前辈,为了回到家乡,费尽周折在那建了别墅,然后满怀温情地搬回家乡。可是,不到一个月,他又搬回了打拼多年的城市,他说,家乡,已不是当年的样子,与乡邻的聊天,这样客套寡淡,难有交集。后来有一天,他恍然大悟:家乡没有变,变的是他自己,他前行的脚步快速有力,远远地把家乡甩在了后面,家乡追赶不上他了。他说,家乡,他依旧偶尔会回去,看看山水,但不作常驻。曾在家乡的成长岁月,只是人生的起步阶段,他,还有更远的路要走。
是的,家乡,只是人生的起点,我们还有更远的路要走,把家乡放在心里,一路向前,朝着那个更好的自己。这,也是家乡对你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