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道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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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事情地发生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吴家不管怎么说都是源远流长的大门派,虽然他们一直以来都以剑冢守墓人的身份自称,但却没有人会去认为他们真的微不足道。

    甚至所有人都知道,不管藏剑山庄如今多么威名远扬,但他们永远都绕不开吴家这个“前辈”。

    这样一个在江湖上跺跺脚,都会有惊天动地影响的家族,竟然会怯战?甚至于连家族少主也因此离家出走!

    这事情一旦传扬出去,足可以成为天下人长时间谈论不变的笑柄,也会让人们对吴家产生难以估量的负面影响。

    远的不说,就近而言,当消息传开后,周围的人们就已经自然而然地谈论开了。

    在如今江湖人看来,吴家的这番举动说来一点都不明智,这既拔高了藏剑山庄的地位,也在余不凡的成就上狠狠地推波助澜了一回,不管他们是出自怎样的情况而做出这样的决定,这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注定会在江湖里掀起不小的风波。

    换个角度讲,就算吴家对于这座江湖没有任何关心,但因为让他们的这一举动,吴家剑冢这样一块八百年的金字招牌,肯定要被蒙上了一层难以磨灭的尘土。

    夜已深,但人未静。

    呼啸的冷风,夹杂着人们混乱的话语,周遭因这样变得有些喧嚣起来。

    夜色里,黑压压的人群中,突然有人说了一句:咦!余不凡怎的还在石坪上?

    这声音恰如平地起惊雷,随着它开始扩散,听到的人带着惊奇,纷纷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前方的石坪。

    那些离得远的,就算没听到,但是看到那么多人朝山道口眺望,也先后将视线投射了过去。

    那时候,我也朝那边看了过去。

    一时之间,整个世界寂静无声。

    山道口的石坪上,余不凡依旧伫立着,他的姿势和傍晚时一样拄剑而立;他的背影依旧在晚风中不动如松。

    看着那个衣摆猎猎飘摇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这一次的问剑,看来是余不凡输了!

      (19)

    当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余不凡身上的时候,风似乎在那一刻开始急了起来,连带着空气里的温度也在隐隐的渐次下降。

    我打了一个寒颤,远处de山道口那边,有一张黑幕压顶而来。

    我好奇的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头顶,夜空中,一团浓郁的乌云恰在那刻吞下了那块玉盘。

    我不自觉眯了下眼,山道口,一条刺耳的声线顿时裂开了冷寂的夜色。

    那是一把剑鸣。

    与此同时,耳边急起来的风,好像更急了。

    起初,它像一江春水,抚面而来。

    后来,它像拍岸巨浪,势如山岳。

    海浪的源头寻不到,但这气浪的源头却众所周知。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舒姑娘,身体向前斜侧了过去。

    那刻,我似乎看到她微笑了一下,温润的脸颊里泛起一涡清波。

    随着气浪的滚荡,周围的人不自觉的开始后退。一些来不及应对的人摔倒了下去,可还没爬起来,就被后来人踩了过去,或是压了上去。

    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我站在舒姑娘身前,像阻抵飞流直下的壁石,劈开那道以余不凡为中心,滚滚而来的剑气。

    之后一股振聋发聩的裂石声响冲天而起,再然后是如月光清冷的寒光一闪即逝。

  混乱中,有一句话突然被传染了过来。

    “不得了,余不凡要闯吴家剑阵了!”

(20)

    余不凡要闯吴家剑阵?

    这说出去绝对比吴家少主怯战离家出走,而来得更为震撼,也更为滑稽。

    别说余不凡现在的剑术只是刚刚“出神入化”,就算让他在升一个台阶到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界,也不可能闯过吴家那座山堑里的剑阵。

    天师府里曾有一本包含天下数百年来的江湖轶事,叫做《江湖志》的书籍记载,吴家剑阵从被他们先祖创造出来到现在八百多年,不止有众多手段通天的武林先辈试图破解,更有不少铁骑蛮横的朝廷军队疯狂攻略,但都无一例外难以破阵而入,更有甚者损失惨重。

    如今余不凡这样一个才初出茅庐的小子想要闯阵,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痴人说梦,不自量力。

    甚至可能还会有性命之虞。

    更何况,在经过数百年的改善和修补,吴家剑阵的坚实程度已经今非昔比。

    这或许就是余不凡的行为让人觉得可笑的关键所在。

    可我知道,余不凡那时已经骑虎难下,不得不这么做了。

    余不凡因为天赋原因,平生太过顺畅了,这导致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水到渠成,一往无前。

    那最后便造就了他那颗目空一切的骄矜剑心。

    当然,这对于余不凡的剑诣来说很大一部分是好的,可以说如今余不凡的地位成就,除了是因为藏剑山庄弟子之外,更大地便是因为有这样一颗自信的剑心。

    所以他才可以越战越勇,所以他才可以连胜一百零八剑,所以他才可以挟势问剑吴家。

    可惜,吴家出了另外一个天才,一个另辟蹊径,心思高屋建瓴的剑道天才——吴缺。

    在那之前,我从没见见过吴缺,对于他的了解也跟大多数江湖人一样。

    他生在吴家,出生那年父亲仙逝,周岁被断定是修剑大才,其程度远远大于他的那个,试剑藏剑山庄,最后失败佩剑被留,返回吴家后也郁郁而终父亲。

    五岁那年入吴家剑山,得佩剑“无缺”,于是开始习剑。

    之后五年,剑道修为年年进步,节节攀升。

    这在当世江湖曾掀起不小得风波,一度和当时河北道薛家的小少爷,合称南北“刀剑双杰”。

    后来十岁那年,吴家老家主吴芮,因为要让丢失佩剑十年而不得入葬的儿子得以入土为安,所以便到江南以武取回留在藏剑山庄的佩剑,然而却也在返家不久后溘然长逝,吴缺从那年开始便再没消息传出,仿佛消失了一般。

    或许正因如此,叶沧海才会让余不凡来吴家,问剑是假,再度打压吴家才是真。

    事实证明他这样做是对的。

    从他宣布叶蓦珊和余不凡的婚约开始,藏剑山庄就一直受到到整个江湖的关注。

    先以婚约开锣引起江湖关注,再让余不凡一路问剑剑南道,等和吴缺对战时,事件便上了一个高潮,之后胜出完美收官。

    这样一出平缓有度,张弛有理的大戏,不可谓不精彩绝伦。

    所有人都认为那是理所应当的,没有人会怀疑余不凡的胜出有任何的不可能。

    尽管吴缺曾经也是一个天才,但因为接连失去亲人的原因,吴缺已经再难提剑。

    曾经也只是曾经了。

    可惜,到那时候,所有人都还没想到,吴缺不止再度提剑,更是剑走偏锋,在剑道一途策马扬鞭,一骑绝尘。

    余不凡为了那一式起手剑,连胜一百零八场,蓄势待发。

    而吴缺,却只是避而不战,便轻松的破了那一剑。

    除此之外,更是动摇了余不凡那颗睥睨天下的剑心。

所以说,余不凡闯剑阵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他不能退。

    只要他一退,此生便再难握剑。

    谁都知道,对于一个剑客来说,没有了剑,人生也就没有意义。

    可他若是拔剑了,那丢掉的就是命了。

    两难?

    不。

这对一个剑客来说,是一件不需要想就会有答案的事情。

    (21)

    寒芒过后,天上的月从云里跳了出来。

    率先从云层里流出来的柔软月华,宛如轻纱落下,刚好披在余不凡的身上。

    那一幕的发生与人群的混乱同时进行,我透过人群也就恰好看到了。

    石坪上,余不凡兀自站在那里,手中的剑却已出鞘半尺。

    虽然我跟余不凡不对路,但是我们好歹有过交集。就算没有,看到一个陌生人即将死在我的眼前,我依旧会想要做些什么。

    因为师父说过:上天有好生之德!

    更何况那时候,只有我能那么做。

    “余不凡。”下了决心后我叫住了他。

    余不凡转过头,那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我看,什么话也没有说。

    但是,他的剑意在那刻似乎更为磅礴了起来,像是山道口凛冽如刀的冷风。

我的那声呼喊不止余不凡注意到,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听到了。他们不约而同的朝我望来,每个人的眼神里几乎都是一样诧异。

    一时间我成为了焦点,这是我下山后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同时看着。

    于是我的脸顿时有些烫了起来。

    “他不是龙虎山的李小天师吗?”

    “李天师?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李天师?是不是那个在扬州灵隐寺赢了佛道之辩的李天师?”

    “不然龙虎山还有第二个姓李的天师吗?”

    “他这是要干什么?听说他曾被藏剑山庄羞辱过,不会是要报复了吧?”

    我没想到,因为我的一句话,场面一下子变得比之前更混乱了起来。

    那时,舒姑娘从后面抓了一下我的衣角。

    我握着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并让她快点退出人群。

    “你想要干嘛?”放开舒姑娘的手回头的时候,余不凡的声音,伴随着他凛冽的剑意滔滔而来。

    我不敢大意,向后退了一步,仓促间,抽出身后木剑,双手握紧剑指前方。

  若是以往,我决不敢应对余不凡这剑意涛涛如罗刹江大潮的一剑。

    但如今不同,师父说过,经历可以让一个人成长。

    我已不再是龙虎山上的小道士。

    汹涌如潮的剑意在我身前一分为二,从我的身体两侧掠过,而我手中的木剑则在我身前左右颤抖。

    尽管我极力克制,但它还是没办法像女帝破潮的那一枪一样,势如破竹。

    那刻我才真切的体会到,余不凡的天才并不是徒有其名。尽管那时我切开了那匹剑意,但我握剑的手虎口已经隐隐作痛。

    “李天师好手段阿。”我刚站定握紧手中木剑,余不凡的声音像一把剑裂空落在我的耳边。

    一时间,耳中如有惊雷炸响,脑海一阵晕眩。

    随后,一阵惊呼响起,我胸口发闷,喉咙一睹,吐出了一口腥臭的液体。

    那一刻,我非常后悔,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子他妈都快死了。

可是后悔归后悔,该应对的还是要应对。

    我极力稳住心神,调整体内紊乱气机,不让他们失去引导。

    忽然,我感觉空中气息似乎在无形的凝结,象是水凝成冰一样。

    我心中顿时生起一股不祥预感,可是一切已经来不急,下一刻我的衣衫莫名绽裂,随后深入肌肤。

    我急忙后退,脚下腾挪之际退出五丈距离。

站定之后,我抬起头,随后心中一阵无奈。

    眼前余不凡依旧拄剑而立,双眼紧紧盯着我,似乎还泛着一丝笑意。

    我读懂了那里面的意思,看来我们差距很大阿。

    “嘿,小道士,借你一剑,打他妈的。”

  那时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叫唤了起来,我寻声望去,一个物体飞了过来。

  我接住一看,是一条扁平的黑色物体,看形状像一根黑石条。

    我在下意识瞥了眼我的木剑,不知何时,它已经断去了一半。

    我看了那个人群中不起眼的少年,对他抱拳行礼:多谢兄台援助。

(22)

    看着手中那块非铜非铁的物体,我小心的将木剑收藏起来,当然还捡起了地上那另外半截断木。

    那时候我很生气,因为那把木剑是昨天人家送我的,而我却在不久后把它弄坏了,最最重要的事,送我木剑的人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

    我有些愧疚的朝舒姑娘看过去。

    她背着双手,然后笑了起来,说:没关系,把他打成猪头就可以了。

    “修道之人,却为情所系,可笑!”我刚握稳手中的武器,余不凡的声音却已近在耳边。

    紧随其后,那柄剑也已近在眼前。

    比翼比翼,如雄鹰展翼。

    “铛……”

    声如金石交击,震耳欲聋。

    虽然挡下那击,可我却退出了五步,这让我吃惊。

    要知道,这与之前相比明显有不可小觑的差别,如果换做刚才,那我起码要退三丈,甚至还会受伤。

    这一切恐怕要归功于手中那柄……“剑”。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听刚才那人说的,它好像确实是一把剑。

    从材质上来说,那是一把稀有的剑,起码在此之前江湖上肯定没人用过。

    一把能和藏剑山庄名剑抗衡的剑,绝对不是普通的剑。

    然后在那刻,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接着就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

    那人曾说:我有一剑在手,山河可碎,星月失色。

    霎那间,我心中一片清明,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下一刻我开始挥剑,那是我第一次主动出击,耳边风声随之响起,一阵破空声呼啸如吼。

    这看在余不凡的眼中有些不可思议,所以他的眼神开始惊讶了起来,但随后就变成一抹明显的质疑。

    尽管如此,他的出剑依旧一丝不苟,不带一点瑕疵。

余不凡那一剑很简单,很平凡。

    他只是慢慢的走过来,同时轻轻的递出一剑,这一剑简单的就像举手投足,平常的像日食三餐。

    但我知道,那一点都不简单,也一点都不平常。

    果然,在双剑相临之时,比翼剑刹时剑意暴涨,气机猛烈如潮。

    月色下,一黑一白两道匹练相撞。

    白芒如夏雨滂沱而来,看似杂乱,却避无可避。

    黑影像泼墨遮天蔽日,一片汪洋,却包罗万象。

  两剑相击之后,四周一片寂静,仿若虚无。

    三息过后,莫名声响在山道冲天而起,轰隆如雷。

    而山道口外,则已一片狼藉。

    除了之前一条从山道口延伸出来的裂缝外,四周的树木已七零八落,满目疮痍。

    那一刻我已经不再惊讶,而是惊恐。我完全没想到,那一剑的惊艳竟然出自我手,尽管我知道我已今非昔比,但这依旧超出了早期的预测。

    可事情却还没有结束。

    寒风依旧从山道口那边吹来,也带来了本在余不凡手里的剑。

    一剑西来,枝叶飞舞,如风卷残云。

(23)


    离手剑!

    那刻,我非常惊诧,也非常意外,所以那三个字是我在情不自禁的情况下脱口而出的。

    这不得不让人吃惊,包括我在内,相信所有人肯定都没想到,余不凡的剑法原来不止已经到了出神入化那么简单,而是出人意料的百尺竿头更近一步的到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界。

    此层次的人物只需灵犀一动,便可引导气机抽离体外,驭剑对敌。

    所谓千里之外取上将首级,说的便是如此。

    那个时候我开始变的忐忑起来,看着那破空一剑,一股惊悸布满全身。

    在此之前,对于余不凡的一招一式我都应对的小心翼翼,每一次的出剑我都尽可能的去寻找那一点蛛丝马迹,然后极尽所能的应对。

    但现在已经不行了,气机抽离体外,牵引驭剑,不说常人,就算是我这算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也根本无法寻觅到它的轨迹,从而切断双方联系。

    起初开始的信心,在那刻被摧残的体无完肤。

    余不凡的剑已经近在眼前。

    事态异常紧急,间不容发。

    但我却已无力提起手中那把漆黑的剑。

    “臭茄子,快帮他阿!”

    一片惊呼中,一声清脆的呼喊盖了过去。

    我回过神来,不禁苦笑起来。

    “没能把他打成猪头,对不起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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