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对于我们做工程的人来说，生活的基调装不下从容的份量！
昨天，小女儿问他妈，我爸是干啥的？妻子正坐在床头，帮我整理晒干的衣物。她头也顾不得回，说，问你爸去！
小女儿问，有人给你发工资吗？我没有正面回答八岁的小女儿，事实上，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份稳定的工资。我只能告诉她，爸爸是工程师，上海市人社局认证的建筑工程师！
好高大上的称谓，比起“包工头”，光荣自豪了许多。一提起“包工头”三个字，在世人眼里，吃人肉喝人血，比万恶的资本家还可恶；吃喝嫖赌抽，无恶不做；开好车、住豪宅，一脸的傲娇……
在现实社会里，包工头如同“苍蝇”一样的存在。我时常有一种“破帽遮颜过闹市”的自卑。
包工头是个职业，我说“苦”！会招人骂，既然命运选择我，要经历某一份修练，我只能笑着面对，但有一点儿可以肯定的是，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重复我们的过去！
大多数做过包工头的朋友，与我有相同的认知。这是一个不被尊重的职业，这是一份饱受屈辱的人生！
可以肯定的是，在建设大市场，几乎每一个包工头都经历过或正在经受底层人生的不堪，汗水、疲惫、蚊虫叮咬、肮脏的住所、粗劣的食物，谩骂、攻讦、指责，漫漫讨薪路……
赚大钱的不是包工头，在我们这个行业，干活的不赚钱，赚钱的不干活儿，大家都懂！
包工头承载着上下游双重挤压，如同冰火两重天。但几乎每一个包工头都是行业精熟的执业者，虽然不被尊重，但他们一定是十分专业非常敬业的群体！
在我的文章中，很少着墨自己包工头的经历，如同在揭伤疤，这玩意儿，越弄越痛！
之二
昨天打电话给共处三十年的老哥，嫂子接的电话，开始的时候，满腹苦水，道出来的是一地鸡毛！
我说，自己的男人，自己要疼！
老哥和我一样，是带着十几个工人的包工头，每年差不多一、两百万营业额，扣除全年的车辆、房租、仓储以及人工费，剩下的是未讨来的欠债！
嫂子说，年头到年尾，见不到钱，日子过得看不到希望，见不到曙光。又说，人家干工程赚大钱，你哥倒好，背着我偷偷出去使货款……
晚上，老哥给我回了电话，说，出去转了转，我估计两口子吵架了！我说，让你弟妹转点钱，你先用着，他说，手机摔坏了！
这半年来，做工程的人，几乎收不到钱，工人要笼络，客户要维护，生活要继续，一句话，人生不易！
前几天，打电话给一个姓朴的客户，从去年到现在，欠我们的人工费差不多有六十几万，我说，得给点儿钱了！这个上海老哥很傲骄，说，不行，刚刚复工。我说，那就下个月，人家十分肯定地说，也不行！
下个月我找你！我扣断了电话，接着招呼下面的兄弟，把长兴岛icon两条船上，姓朴的项目果断地停了！
之三
我又何尝不需要贷款呢？昨天相处三十多年当包工头的老哥，去找了银行。也是在昨天，有个做贷款的徐经理电话进来，初步意向，我要去她那儿贷点儿款！
原因是这样的，最近中了个标，预付款20%，按说是不错的项目，但材料设备大多是指定品牌，有些品类供货商明确现款交易。预付款进帐，远远不够货款的支付金额，工期紧，施工节点环环紧扣，材料供应必须保证，所以，资金储备要有个预案！
半年来，几乎没什么进帐，疫情期间，大家都难，创业十七年来，第一次把求助的手伸向银行的柜台。
生意做不大，是有原因的，不懂金融思维，不会使用杠杆icon儿。这也是大多数山东人的习惯，不擅长借别人口袋的钱，赚自己的钱！我个人一贯坚持，有多少能力干多大的事儿，手里有多少银子，就干多少钱的事儿！
所以，注定没多大出息！
没办法，出身草根，上推几十代都是农民，横扫八百里，找不出有钱的亲戚，所有的事儿都要自己扛，上有老下有小，输不起，咱不折腾！
但还是要折腾一下，好在这笔的负债仍在可控范围之内。我准备贷款了，利率折算下来，不超四厘，财务成本较低，能够从容地接受！
人穷志短，有什么办法呢？
今年没什么目标，还能有什么目标？半年过去了，图个有酒喝、有肉吃、有朋友来，肚子圆不圆，老天爷说了算！
之四
2003年春夏之交，正是非典icon肆虐时，领导终于有一天，想到那个百无一用的我，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陪从乡下来城里的工人吃饭，领导说，来公司一趟，有要紧事儿商量！
苏州icon有点儿收尾的工程，领导安排项目经理组织工人过去，项目经理托病。又叫其他人，不是娘生日，就是孩儿满月。
我明白领导的意思，说，我带人去！
叫了几个听我话的工人，坐上山东开往南方的大巴，在路上，接到上海一个客户的电话，说有个小项目需要过去谈谈。领导说，你到苏州落落脚，交待好工作，赶紧去上海吧！
在当员工的岁月，如果苟且认为有一点点优点的话，一是忠诚，二是服从！
领导的朋友带我去见了客户，长宁区有个建材市场，需要装消防系统，我到现场看了看，简单画了张草图，在旁边找家便宜的地下室旅舍，住下来，根据草图和现场的印象，做了工程预算！
第二天过去找商场的老板，是个又矮又瘦的福建老板，五十多岁，人很和气也很精明，识字不多，后面跟着他读过大学的漂亮女儿，有关文字和数字的事儿，和她女儿交流。
傻人有傻福，没怎么费劲，竟然谈成了。跟领导汇报一声，领导说，加紧组织人开展施工。
打电话叫来老家几个与我亲近的哥们兄弟，天天见肉，晚上有啤酒，加班管夜宵。那段时间，无论我还是弟兄们，大有一种水泊梁山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豪迈！
半个月的时间，工程顺利竣工验收，算算帐，利润还不错！
长宁的建材市场，亲力亲为，从买一颗螺帽开始，从做一段管子开始，从装一只喷头开始，积累了施工经验，为日后成长为工头打下了基础！
那时候，工程比现在好做，按图施工，材料紧扣国标，施工照搬规范，基本上验收没有问题，环节和过程比现在简易很多！
当工头三要素，懂工程预算，有帮靠得住的兄弟，有撑你的几家优质客户。
想当好工头，会分钱，会做人，会喝酒！
个人检讨，不是个好工头，重要的原因，酒没怎么喝好！三杯酒上头，不合适的事儿敢讲，不对脸的人乱骂，不该说的话按捺不住，缺乏成就大事的厚黑与雅量！
但我不后悔！
之五
喜欢吃红烧肉icon吗？可能很多人会说，这玩意儿太腻，容易得三高，可是对我们干工程的兄弟来讲，解馋莫过红烧肉。
2003年春夏之交，正是非典漫延之时，我们在长宁区承接了一个建材市场消防改造工程。我打电话从老家叫来几个靠谱的兄弟，进驻工地现场。
那年特别酷热，蚊虫也特别多，市场的福建老板安排她漂亮的大学生女儿，帮我们找了间十几平米的闲房子，房子在顶层，能做饭，洗澡要到晾台上，那儿有自来水管！
女大学生说，注意卫生和防火，周围住着的上海老阿姨事事儿多，不要大声喧闹，当心她们投诉！
房间里加上我，总共住六个人，一个是我同学，两个是我师弟，还有两个没结婚的毛头小伙。女大学生给了台十七吋的黑白电视，满屏的雪花，有时候黑屏，巴掌拍打几下，勉强能看电视剧！
女大学生离开的当天中午，我们开始“埋锅造饭”，我与从十七、八岁就玩在一起的同学三子去市场买了油盐酱醋、大米肉菜，三子掌厨，我搭下手，蒸锅米饭，烀一盆大锅菜，大家围在一起，有说有笑开造。
干活比较辛苦，兄弟们干劲很足。但问题来了，年轻人老是抱怨伙食太差，拖家带口的老员工又不愿多花钱，吃饭的时候，三个小青年拿筷子满菜盆子搅，见块猪肉，狼一样捕上去，几个人开始争抢。
这让我想起了非洲大草原，食肉动物的逐食！
小青年吃肉没够，每顿烧菜放半斤肉，不够他们三个人造。三子有点儿犯愁！
没事儿，我让他们吃够！我笑了笑。
那天，周末，周围没一丝风，火热的大太阳晒得人喘不过气来，一段室外管接驳眼看完不成。女大学生好不容易与旁边的工厂协调，消防用水走厂里的环管，人家只给了一天的时间，再加上开挖，回填，就是安排加班也很难！
三子说，麻烦了，明天周一，厂里上班，正常通水，我看咱要吹喇叭腔了！
我去买三斤五花肉，你告诉兄弟们，中午完成施工节点，请吃红烧肉，晚上完成室外管接驳，啤酒管够！说完，我去了菜市场！
三子把三斤五花肉炖在锅里，诱人的肉香远远地飘来，兄弟们抽抽鼻子，脱掉湿透的上衣，赤搏上阵，管道安装的进度见长，我帮他们备足了凉水，说，晚上超市帮咱们冰上了力波啤酒，整整两大筐！
光膀子干活的兄弟，抹一把汗，咕咚咕咚干掉一瓶水，裂歪着嘴，谁也来不及没搭理我！
中午，一锅子闪着亮光的油汪汪的红烧肉倾刻见底，弟兄们抹抹嘴巴，拍拍肚皮，意犹未尽！
咋办？三子满脸惆怅地望着我！
晚上再来七斤！我说道！
七斤红烧肉，二十四瓶冰啤酒，早早地在三楼的晾台上恭候，小伙子们终于在晚上八点半，接通了室外消防供水管道！
那晚上，弟兄们真的累了，油汪汪喷喷香的红烧肉没吃完，爽口冰凉的力波啤酒剩了半筐。饭后，他们开足了电风扇，四仰八叉躺凉席上，呼呼睡去，我和三子打心底感觉到心疼！
红烧肉，是我们工程人的最爱，下酒过瘾，干活鼓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