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见到洋火时,第一眼根本没认出来。
虽然已经十来年未见面,但二爷也不至于眼拙到如此地步。
姜老头笑着打圆场:夏老二,是不是认不出来?我也是,不是他自报家门,我也认不出来。
洋火曾经是他们的好友,也曾经是很好的一个话剧演员。
十来年前,洋火仓促地与二爷和姜老头告别,说有人要带他下海,他要去挣大钱了。
告别是如此匆忙,匆忙到三人都没喝一杯的机会,只好拍着彼此的肩,说声“珍重”。
此后,就再无洋火的音讯,直到他今日找到姜老头的画室,叩门而入。
洋火丝毫不介意二爷的茫然,愉快地伸出双手,把住二爷的双臂,高兴地说道:“二哥,二哥,我是洋火啊。”
二爷仔细打量洋火:头发梳成大背头,油光水滑;双眼不似以前有神,而是总有点“低眉顺眼”的感觉;皮肤依旧细腻,但也松弛了;身上穿着唐装,还不是那种吉祥喜庆的云纹花色,而是素色的对襟褂。
二爷感叹:“洋火,你真是变了。你现在这打扮,和一个老教授一样。”
洋火扶住二爷送到座位上坐好,笑着答道:“二哥,你寒碜我呢。论学问,您和姜哥哪个不比我高。”
姜老头一边冲泡着茶水,一边问:“洋火,好好说说你这几年都在干啥吧。”
“是啊,看你这样子,混得也不赖。浆糊,别给我倒茶,我喝白水。”
“这说来话长啊……”
“别急,慢慢说,有的是时间。今天你就住我这,晚上别走了。”姜老头打断洋火的感慨。
“不是,我今天是路过,有半天的时间,就特意来看看二位哥哥。今天晚上,我还要到省城去,到时候车来接——已经订好了,推不掉的。其实,机会还会有的,我也不是再不回来。以后,我会经常回来的。”
“洋火,你做的啥买卖?都当老板了,还这么忙?”
“哎呦,二哥,啥老板啊,就是一个看人眼色吃饭的主。”
“你去开洗浴中心了?”姜老头打笑。
“算得上吧,就是一个会所。其中也有洗浴,但我这个是正规的啊,没乱七八糟的玩意。”
“啥?会所?”
二爷和姜老头对会所没啥概念。小城里唯一能看到的会所,就是号称本市第一豪华小区的业主会所。姜老头曾被邀请过去参加过一个什么慈善活动,捐了一幅画。在他看来,所谓会所不就是一个俱乐部吗?
“是的。一般这种只能是会员才能进入,参加活动的场所,我们叫会所。”洋火解释。
“大不大,你那会所?”
“还行,两栋楼,带个院。大概一万多平米的建筑面积。”
“一万?”姜老头快速折算这个会所等于多少个自己的画室。
“这里头都有啥?”
“基本上吃喝玩乐都有。餐厅、浴池、桑拿、SPA、台球、保龄、健身房、客房都有。还有个泳池,4道25米的,小一点。”
“开这么个会所,花不少钱吧。”
“是啊,花钱不少。我只是出小头,大头还是别人投资的。”
“那你算是股东呗?”
“嗯,也算是股东之一吧。我正式的职位是法人和总经理。”
“行啊,洋火,都总经理了。钱没少挣啊。”
“挣的钱都投这个会所了。这家伙,太费钱了。”
“消费是不是也特别高?”
“二哥,到这来消费的,没几个在乎钱的。就我们这会员卡,6万8一张,还只是初级会员。要想成为VIP,先掏18万的年费。”
“洋火,你这会所难道是金子做的?”
洋火略带得意的回答:“不是。我这会所,别的不能保证,但是绝对保证安全。到我那请客、开会、休闲、玩乐,尽管放心大胆。不要当心有人查、有人拍照录像。”
“洋火,你这会所还是不干净。”二爷听出话里的自豪,立刻打断洋火。
“二哥,到我那玩的,不少人就是当官的。您说,这有什么不干净。”
“哼,当官的要是干净,夏老二的胸口上就不会多那道伤。”姜老头把茶杯中的残茶一泼,冷冷说道。
“姜哥,话可不能这样说。当年二哥那事,动手的可不是当……”
“洋火,行了,不说我的事。我问你,那些当官的哪里来那么多钱?”
"不用他们掏钱。都是些求人办事,或着拉关系的人给买单。"
“官商交易?”
洋火沉吟良久,回答说:“二哥,姜哥,混碗饭吃而已。犯不着算那么清楚。”
二爷盯着洋火说道:“有钱人和有权人若是聚到一起,有权人能得到钱,有钱人能得到权。你干的事情,不就是拉皮条的活么?”
“二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我可是拿过优秀企业家将奖杯的。”
“得了吧,骗谁呢。”
谈话最终不欢而散。
洋火走时,对二爷和姜老头诚恳地说:“二位哥哥,甭管我做的啥,只是混个温饱。我能耐比不上你们,好歹咬住一口吃食,能松口吗?二位若要哪天去了省城,记得找小弟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二位哥哥。”
二爷叹口气回道:“洋火,天下的买卖太多了。背靠官府看起来稳当,但其实生死只是一句话的事。当年胡雪岩不就是例子吗?趁早收了摊,干点别的吧。”
“二哥,收不了了。全部身家啊。”
洋火走了,留给二爷和姜老头的只有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