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有三个女孩比我大一岁,有两个女孩和我一样大,还有两个比我小一岁。我和琴,云三个人一班,只有一年级的时候在一个班,后来我一直比她们低一年级。原因简单因为那个时候,我是下半年出生的,实际年龄不满八岁,必须再留一年。意思就是一年级,我得学两年,这个事情一直是我的软肋,说起来,我会自卑到脚底板去。直到工作多年,才缓过来。
虽是只有一年的班级生涯,印象到底还是很深的。那个时候上学是为了什么,不知道,只知道早上去的时候,在路上我们是要一起唱《上学歌》的,下课的时候是要一起跳皮筋的,说小话的。我们几个当中属琴比较有主见,个比较高,性格比较要强,当地人称她为“强丫头”。天知道,我有多羡慕她,因为父亲喜欢这样的性格,见到人会大大方方地喊,遇到什么事会爽朗地笑,不像我缩手缩脚的。云呢,比较柔柔弱弱,喜欢哭,但是喜欢画画,字写的温温和和,秀秀气气。周末放假,我们几个都躲在琴家,围在一个小小的黑白电视机旁看《还珠格格》。看到五阿哥天天追着小燕子,觉得很好玩,看到尔康与紫薇天天说一些腻歪的话语,动不动就开始哭鼻子,不大明白。我猜那个时候琴已经知晓半分了,啪的一下把电视关了,带着我们两个去她家后院的竹林里窝着。
喂,你们喜欢班上的谁呀?
这样直愣愣地问出来,我和云都被吓着了。云忙说,我谁也不喜欢,你别告老师!
那个时候班里总会涌现无穷无尽的秘密,谁谁喜欢谁,然后老师总能准确地知晓,因为总会有人为了讨老师欢喜,把窃听各种小秘密告诉老师。虽然这种人极其让人瞧不起,但依然还会有人愿意去当。在众多秘密当中,这种谁谁喜欢谁,更是加分项。
哪怕是这样,但每个女生心里都喜欢着一个人,你非得要喜欢一个人,不然你就不合群,不然你就是属于有毛病的那种。谁也不愿意当个特立独行的人,没那个勇气。
喂,我不告老师。要不我先说吧,我喜欢玉,你们呢?
琴很勇敢地把心底的秘密说出来,我们都很佩服她。那个时候,我还真没有喜欢这个概念,可是今天我若不说一个人出来,估计就会归为不正常的那一类,以后跳皮筋,说小话肯定都没我的份了。我赶紧在脑海里搜索,班级里有谁可以喜欢 一下呢?这个时候云嗫嗫嚅嚅地说,我喜欢龙。玉和龙两个人的关系也是非常好的,玉的成绩要比龙好一点。那个时候,论喜欢就是看谁的成绩好,当然要是长得不错也是可以的,其他的都入不了眼的。
琴听罢,觉得很满意,就问我,我想到了每天坐在第一排的星。干净的脸庞,漂亮的大眼睛,最主要是他笑起来很内敛,不是一个很张扬的人。说完,我的脸竟然红了起来,好像真的喜欢星一样。
我们三个人说完之后,感觉几个人的关系更密切了,毕竟是有过生死之战的,这种秘密说出来跟上刑场区别不大。
后来,我继续留在一年级,她们两个升了二年级。不在一个年级之后,联系就少了,关系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铁了。除了放假的时候还会在一起玩耍以外,但一般不会说一些有关生死的问题了。
跟着这个班级的一群人待了很多年。在这个班级里,我认识了娟,班级里最漂亮的之二,能跟漂亮的女生关系要好,那是很光荣的事情。但一般好看的女生都喜欢跟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女生要好,这种逻辑,不知是不是不起眼的女生成了她们的衬托品。以前不懂,现在懂了,所以这种亏不会吃了。
娟之所以跟我好,现在想想不知是不是我们家住的比较近,是在一条路上的。我总记得我每天早晨到了她家门口,就会大喊“老娟老娟”。那个时候喊的特别顺嘴,她就喊我“老桃老桃”,两个人简直形影不离的,关系好的让男生们都嫉妒我。那个时候真是骄傲坏了。
娟皮肤白白的,脸是标准的瓜子脸,嘴巴真的好小,但并不是樱桃小嘴,有点像一颗小爱心的形状,头发是自然卷。听娟自己说每天她要起好早,编各种发型,有时候是两个粗粗的麻花辫,有时候是一根麻花辫,有时候不编麻花,就这样人自然卷飘舞,然后再两三朵头花戴上去,最后在辫子头顶夹一圈发夹。每次看到她的头发,我都会羡慕的流口水,因为母亲逼着我剪了一头的板寸头,就算有那么一点容颜也没法看出来。
班里估计有很多男生喜欢娟,因为那个时候真的不大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不是喜欢。嘴里说出来的,在小伙伴们耳朵里传来传去的,在学校教室的后墙壁上写的,这些才是喜欢。天天找娟说小话,天天给娟抄作业,天天拿着纸蛇吓唬娟,这些却不知道叫什么。娟应该是知道的,否则怎么会在调皮男生天天喊她“小撇嘴”的时候,她佯装不高兴地追了他几间教室呢?否则怎么会男生拿着相同的纸蛇吓唬了一次又一次,依然是哇哇大哭呢?只有傻子才不懂吧!但这个不影响我,因为总是可以带我玩,带我在男生群里玩,分到各种零食,有时候遇到不会做的题,还有免费的答案。那段时光真是开心到不行。
小学的后三年我去了另外一所小学,班里的同学又换了一批。不知什么机缘巧合,我又和班里最漂亮的小女生坐一起。她是玲,圆圆的脸蛋,夏天的时候特别喜欢穿画有一柄蚊香的红色短袖。她只有平常的黑色马尾,用简单的皮筋捆绑的一大束黑发,跑起来像是马尾一突一突跳动的样子。或许是步入到小学高年级了,心态也是不一样了。知道考点分数比模样要讨巧的多,玲和其他同学都一样大部分的心思都埋在书本里,当然不能只是学习的,其中还要一些高雅的兴趣。玲总喜欢翻我的文具盒,我并不讨厌,反而有些小骄傲,因为她总能从我的笔盒里找到一两只觉得稀奇古怪的笔。
哇,你这支笔好好看,我可以拿这支笔跟你换吗?玲双手合在一起,眼睛死死盯着那支五颜六色的自动铅笔。天哪,那不是上周笔头坏掉了,我从弟弟笔盒里淘过来不要的笔头,重新组合的一支铅笔吗?我再次望了望玲,这一眼让玲更是误会了。是不是很贵?不好意思,可我太喜欢了,我拿两支换可以吗?
我赶紧递给她,不能有更多的犹豫了,生怕玲会再次误会,提出更多诱人的条件。玲很开心,拿起来在课本上写了写,更是心满意足。太棒了,好好写,谢谢桃!
我拿着玲这支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自动笔,心里的味道有些复杂。
玲的表扬倒是让我除了写作业之外,多了一项乐趣,就爱从家里,从弟弟的文具盒里,找一些不要的笔,或许零件,拼拼凑凑,发现总能带来新的乐趣。一般周一的时候,玲对我的文具盒会充满期待,时隔两个星期一定带来了很多更有趣的笔之类的文具。周一也成了我最期待的时候,除了能换笔以外,最主要我能获得玲的羡慕与夸赞。原来文具的价值除了从文具店获得以外,通过自己的双手也是可以的。
数学课上,燕又开始一脸花痴地数着,这节课上数学老师会说多少个“啊”。数学老师一节课说了整整23个“啊”,下课铃响后,燕捂着嘴巴笑。哪怕说了这么多“啊”,还是不影响他的帅。
我想了想数学老师,带着金丝边的眼镜,个儿高高的,习惯穿白色衬衫,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好像是挺不错的。已经初中了,班里的女同学讨论的不再是女同学的美的,一心一意转向男生的容颜了,学习好不好没有那么重要了。班里面像燕这样花痴的应该不少,燕一面单恋着数学老师,一面拼命学习数学。几门成绩中,数学最出众,一个女生把数学学得冒尖也是少见。因此数学老师对燕也多些关照,上课也会让燕举手回答问题。
班里不少数学不大好的女生很嫉妒燕,女孩子一旦嫉妒起来,后来还是很严重的。反正我挺怕的,一旦被群体嫉妒起来,下课没人陪我玩耍,没有人告诉我班里的八卦,会错过很多谁谁喜欢谁的小话,到了大课间的时候,都不会有人跟你说话,孤孤单单。我忍不了,所以一般我都处在中立的位置,没有积极与燕一起拼命学习数学,还花了一些时间学习语文和英语。
女孩子们孤立燕的理由不是因为她的数学成绩,称是因为燕身上的狐臭味。一脸同情的问我,天天与她坐同桌,有没有犯恶心?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有狐臭这么个词,燕身上到了夏天的确会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在出汗的时候,闻起来的确不大舒服。那是刚开始,后来习惯了,不觉得哪里不对,更没有什么犯恶心的程度。就像刚开始分到这个班时候,看到一个男生,头发不短不长,他的嘴巴我觉得像青蛙一样,看着很奇怪。于是暗暗叫苦,要我跟这样的人待上三年,这可怎么过?幸好我不与他坐同桌,不然简直叫人不用上课。心里又开始同情起他的同桌起来。这件事没过几天,发现他骄傲得很,好像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不完满,上课积极回答问题,下课大声而有力地说笑,我有些疑惑,他真的有着让人忧心的脸蛋吗?我隔着同学的缝隙,仔仔细细地观察,奇怪,他的青蛙嘴巴怎么不见了,挺正常的小伙呀!那我当初的忧心又是从何而来的呢?后来,我得出结论,人的面貌会变的,在一种叫关系的东西面前。
类似的事情,高中时与一女生做了很久的同桌,一直觉得她自信而开朗,羡慕得不得了。一次聊天,她哭着跟我说,她因为自己脸上的痘痘自卑。我惊讶极了,痘痘,她脸上有吗?处了这么久,我一直觉得她漂亮极了,脸上都是自信的光芒,哪有什么痘痘的事呀!我仔仔细细地把她脸上打量,这才发现,是了,脸上的确有一些可恶的痘痘,但她真的不知道这些痘痘的力量太弱了,根本挡不住她的光芒呀!我把这些话说与她听,她很感激我安慰她。我没有办法解释,只有天与我知晓,我说的是实话。
燕的狐臭我是从她们口中得知的,说过之后好像真的问到了一些。现在想起燕真是一个顶让我佩服的女孩,大大方方地追星,大大方方地用心学数学。常跟我说 她为这份爱情牺牲多少,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有减肥的概念了。那个时候,我还只知道长胖,因为老年人说长胖了可爱。燕每天中午吃很少的米饭,让我监督她。她要是体重过了一百,她就从学校的三楼跳下去。我被她打动了,佩服她对自己的狠劲,本来对她天天嚷着喜欢数学老师挺不屑的。发现她这样努力,便开始正正经经地监督。
早读课的时候,燕把脸夹在书本里嘤嘤啜泣,怎么问也不搭理。下课了,她梨花带雨一般地从书本里出来,看着我,认真地问,我是不是很丑?
原来燕的脸上 不知被什么弄破了一个伤口,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啄伤的,看起来有点疼。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什么事。
昨晚和妹妹睡觉,老鼠跑到床上,咬我脸上了。
我到现在都还不大相信,有这么大胆的老鼠。燕忙说,不信,周末去我家看就知道了。数学课上,燕一直低头,情绪状态很差。数学老师关心地跑来询问,燕死也不回答,并且不抬头。把老师吓到了,问要不要叫家长来。
我说道,她怕你看到她脸上的伤口,就觉得不好看了。数学老师当下就很生气,拿着书就离开了,可能在他的眼里竟然还有学生不把成绩当做第一位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受燕的影响,心底里肯定也是觉得数学老师很帅,但是燕已经提前说了。出于姐妹义气,肯定不能再表达赞美和其他意思了。
暑假里整理不要的作业本和试卷,母亲准备打包一并卖了。弟弟翻到我的数学作业,每一张试卷后面,数学老师都耐心地写了一个大大的“好”字,并且还写上几句鼓励的话。姐,你们数学老师对你很好噢!
哪里好?我好想从不知道数学老师对我很好的事。
你看,每一次作业后面都这么认真地批改。我拿过去看了很久,这些评语每次都有,每一次我也都看了,但从来没有觉得这是好。一下子被弟弟提醒,好像真的很好,站在那里像被感动一番久久不动。
班里每个孩子的作业本上都或多或少有数学老师留下的评语,这话我没有跟弟弟说,就当做数学老师对我一个很好罢了,毕竟这种事在孩子面前是一种荣耀呀!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数学老师的模样,因为弟弟那一句对我很好。对我很好的人当然是要牢牢记住的,因为那是自己值得被人爱的证据呀,记得这么牢,当然也是爱的人不多呀!怀念那个通过自己简简单单努力就可以获得偏爱的年纪,现在想要获得一份公平的爱,怕是要付上千万个的努力和千万个讨好,还有千万个计谋都得不到的。
大三的时候,因为近视,姨妈带我去她的医院看一位出国留学的周医生。去的时候,正好是放暑假回家,拖着行李箱,穿着一件连体的碎花裙子,坐了很久的公交才到那家医院。一路上睡了又醒,醒了又困,折腾了好几个来回。在医院门诊大厅等姨妈,姨妈看到我,捏了捏我的手,颇有感慨地说,得亏你妈给你上学,看这手一点老茧都没有,一点都不像农村里的孩子。我有些纳闷,很想跟姨妈解释,现在的农村孩子上学不上学,手都是没有老茧的。想想还是忍住了,怕会引出姨妈更多的唠叨。
跟在姨妈身后,姨妈一路笑着跟人介绍,这是我大侄女,今年大三。我就像一个可以移动的货物一样,跟在导购身后展览。七拐八拐,从一栋楼到另一栋楼,从一个楼梯穿到另一个楼梯,走了好几回,我还是记不住如何过去。最终在角落里的一扇门前停下,姨妈先进去,不知道对里面的人说了一些什么,就出来喊我进去。我就照话走了进去,里面阴凉凉的,只有一个年轻的瘦瘦高高的背影对着我。听到脚步声,那个医生转过身来,笑对着我。我怔住了,这不是我们数学老师吗?我张了张嘴巴,把出口的龙老师吞进肚子里,改为了有点模糊。
后来做了哪些检查我记不大清楚,只记得他转身过来的样子。其实仔细看并不像数学老师,可能是相同的个子,相同的眼镜,相同的笑容,相同的白衣服。
加了医生的微信,才知道他叫周医生。那个时候微信可以和腾讯微博绑定。我的微博里写了许多羞羞答答的话语,像浓得散不开的白雾。周医生也注意到了,可能是点了进去,可能也喜欢这样的文艺腔调。竟然好几次主动找我聊天,那个时候的我已经和小时候有很大的区别的,聊天也不再是畏畏缩缩的了。
没过多久,我们应该是成了比较好的朋友。聊天不再是一些医学问题了,改为一些个人兴趣了。在乡下支教的时候,不知什么缘由,周医生与我聊天很频繁。并且推荐我看一些书目,听一些歌曲。他最喜欢手嶌葵的歌曲,那首《虞美人盛开的山坡》听起来也叫人心动。课余时间里,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听着慵懒的歌声,心里觉得有些安慰。甚至于对推荐的这个人也有了一些莫名的兴趣,人应该是与歌一样的,都会有着同样的质地。
我托人找了很久,找到了手嶌葵的CD全集,然后刻上我喜欢的安妮宝贝的句段,我的喜欢与他的喜欢放在同样的物品上,不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我匿名寄过去了,很久很久,没有任何动静。聊天依然如从前,我查看物流信息,早已签收,我想打电话问那个派送员,是否是一个戴眼镜的,穿白大褂的,高高瘦瘦的男医生签收的。但没有。
直到如今我不知晓,周医生是否已收到,又是否知道是我赠予的。
秋天的时候,下班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天气干燥得厉害,我去超市买了一些山药想学习给自己炖一锅热汤。手机亮了,周医生来信息,意思是约我见面。
我把它当作个玩笑,因为我们是在两个城市,没有这些可能。没想到周医生来到了与我同样的城市,并且在同一个区。我有些颤抖,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能否认为是为我而来到这个城市。含蓄的人总会有着大胆而不切实际的臆断,并沉浸其中。我坦然答应了,找了好几件衣服,试了又脱,最终还是穿上白天上班时候的衣服。打开门,看着外面车来车往,点点灯光涌动,我突然害怕了。最后发了一条信息,借口路上太拥挤,所以去不了。这样荒唐的借口的确从我的手里流出去了,发过去后,我都不敢再看第二遍,太可笑了。
后面就不大记得了,似乎那次见面非常重要。对,应当是很重要的,但无奈,我被怯懦打败了。如果去了,赴了那场约定,或许我的今天又不是这个样子。如今想来,我也不是有多少后悔,只是常常会想起缘分究竟是什么。后来,周医生娶妻生子,我们断了联系。他是个很好的人,之后就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我不晓得他是如何做到的。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身上那些发光点依然还在我的心里发亮。我心里始终是钦佩他的。
我把这些坦然说与牟先生听时,他并不生气,反而是很淡定,就如我听到他的过往一样。毕竟那都是些过往,重要的是当下。
时光如常流逝,同时也冲走了曾经在我身上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故事,但有些始终忘不了。经常会在某个下午,某个回家的途中,某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想起来,想起琴,想起娟,想起燕,想起周医生,然后把自己深深埋进去,就像那些事重新来过一样。要问我,会不会后悔?这种事怎么会有后悔呢,像一棵树长出了新叶,从未迎接过花果一样。问后悔吗,如果还有一次机会会争取更多的阳光与雨露去开花结果吗?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时光倒流,你的经历你的成长你的一切都会倒流,等到你选择的时候,还是如当初一样的。
那些情与爱,还是依然如常发生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