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记忆(5)—浇地

浇地,是我们关中地区对灌溉的一种直白称呼,这种活动常常从春天持续进行到秋天。在我的记忆中,浇地是一种期盼丰收的安慰,是一份画面感满满的劳动参与,更是一种锻炼和考验年幼心智的存在!

“儿子,起床了!咱们去地里吧!”母亲在我耳边叫着。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妈,这不时间还没到吗?我还想再睡一会!”

这个时候,母亲怜爱的看着我,其实她心里比谁都难受。父亲常年在外地工作,家里大大小小的一切全靠她一人操持,像浇地这种活一般主力都是男劳力,可家里这种情况也只能自己亲自上阵了。母亲沉默了一会,我突然觉察到一丝异样,赶紧起身舒舒懒腰,迅速穿好衣服。

正是麦子生长的黄金期,老天爷久不下雨可急坏了庄稼人。八九十年代,那会的灌溉主要以深井抽水为主,国家还没有大力施行节水灌溉。当时以生产队为单元,一个队有两至三口深井,每到旱季村里最忙碌的就是那几口机井,由于需要浇的地太多,所以经常会出现“人停井不能停”的局面,很多时候浇地就只能在晚上或者凌晨进行。

其实浇地最繁琐的是前期准备工作,在地里要按照横平竖直提前打好土堎,形成一块一块的梯田样子,主要是为了能够聚水,让地里的庄稼充分滋润。当然,在浇地过程中还要防止“跑冒漏”三样,所谓跑就是由于地里水流过大,冲开土堎出现缺口,井水四处流淌;所谓冒就是地里的田鼠洞之类的窟窿,会源源不断地向外流水,造成井水大量流失;所谓漏就是沿途的水渠可能会被流水冲开,大量井水流入别家地里。这几种情况都会迟滞灌溉速度,影响灌溉效率。

我于是拿起手电筒,一个瘦小的身影跟在母亲身后。伴随着皎洁的月光,看着母亲月光下的背影,心里升起个中心酸,恨不能快快长大,替母亲分担繁重的劳作!从母亲的呼吸声中真切感受到她的疲倦,在这样一个农忙的时刻,母亲用女性柔弱的身躯扛起了一个家庭的千斤重担,作为小小男子汉的我却无法全力分担,一丝酸楚从鼻尖冒出!

约莫二十分钟左右,我和母亲到了田间地头,询问了上一家浇地结束的时间,看了看表,还需要再等一刻钟左右。于是在地头坐了下来,感受着夜晚的宁静。看着眼前的麦浪,在这难得的安宁片刻跟随着夜晚的旋律哼起了《水手》的旋律,母亲回头惊讶地看了看我,歌词里“他说 风雨中 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 不要问 为什么”似乎是一剂强心针,我应该像水手一样去挑战、去守护、去拼搏。思绪还在继续漂浮,“姨,地浇完了!该你家了!”我这才从别人叫母亲的声音中缓过神来,该我们上场了!

母亲起身走到主水渠的分水口,拿着锹铲起一大抔土,把通向邻居家地里的豁口堵了起来。只见在月色的映照下,渠里的水闪着亮光向前不断游弋,像一片金丝带随风缓缓飘动,又像是一条金鳗穿行其中。我在这头拿着锹豁开自家地头的口,水流慢慢进去庄稼地里,饥渴的麦苗此刻张开了久违的叶子,大口吮吸着甘甜的井水。能听见咕咚咕咚的声音,像极了干透的大地在全盘接收久违的滋润。

看着眼前一垄方格田地逐渐柔软起来,直到土地不再发出咕咚的吸水声音。母亲拿起锹开启另一垄方格田地,看着眼前的大片土地逐渐变得柔软,此刻的疲倦和惺忪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装在心头盼望丰收的喜悦。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辛勤劳动,两亩土地在母亲的锹头下完成了华丽的转身。浇地中间也出现了“跑冒漏”的问题,在黑夜的笼罩下看着波光粼粼的一片水域虽然心疼这些浪费,但是顺利完成灌溉任务才是最值得庆贺的!

估计地快浇完时,母亲交给我一项艰巨的任务,跋山涉水去通知看井人关泵停水。由于离机井比较远,母亲还要在地里继续引导余下的水发挥最大的价值。而我则开始了长途跋涉,拿着手电筒一路照明,先是翻过了一个大沟,然后经过一片寂静的坟地。一个人走在乡间小路上,内心胆怯地哼起了小曲。恍惚中发现坟头出现绿光,内心的恐惧直线上升,提高嗓门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哥,地浇完了,要关泵了!”虽然没人应声,但心里踏实了不少,于是一路小跑到机井旁边,看到机井房里的灯光,我这才安下神来,敲了敲门给管理员说明来意,看着他拉下电闸,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返回途中,心里的杂念少了好像就没有那么怕了,一路上唱着硬汉的歌很快就回到了母亲身边。虽然没有和母亲讲中间的经历,但是却让我懂得了夜路的荒凉与人性的脆弱!母亲把地里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在垒好田里四周的土埂后就带着我走向家的方向,后半夜凉风习习、月光朦胧,有一种让人微醺的感觉,更像是凯旋归来的战士……

是夜,伴随着鼾声释放了心中的疲惫与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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