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史铁生的生日。
《我与地坛》被选入高中语文课本,我还记得第一次读到它的感动与欣喜,自此我知道了在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座古园,在守着年岁歌唱生命。
史铁生在文坛的地位被低估源于他作家身份的尴尬性。人们提起他总是先想到「残疾」,其次才是写作。可是他却说,残疾只代表一种限制,人的存在本身即意味着限制,人不能像鸟一样在天上飞,不能像鱼一样在海里潜水,这就是人的限制。他又说,我们总是额外侧目于身体残缺的人,但是,难道我们不应该给那些灵魂上有残缺的人以更多的同情吗?
史铁生离开这世界已经四个年头了,今天应是他六十四岁的生日。先生捐献的器官仍在某个幸运儿体内鲜活着,生命也继续行进川流不息。
我想在今天推荐史铁生的一篇短篇小说《命若琴弦》,篇幅不长又非常好读,看完它只需花去十分钟的时间。这篇小说给我的震撼极大,我反反复复读了有十遍之多。小说中展现的人格和精神重新定义了「善良」和「高贵」的含义。下面这篇文章是不久前我写的关于《命若琴弦》的书评,大体不涉及剧透,如果你对这篇小说感兴趣,也可以先读过小说之后再来阅读。
审美·人生
世界上多少代人都在无休无止地追问生存的目的和人生的意义,而答案是纷杂无解的。在意义这套系统里,人对于家庭和社会的意义可以用爱与责任去注解,但人生的终极意义和目的却成为空白。老瞎子过往的五十多年都迫使自己为他认为的人生目的——弹断一千根琴弦,重见光明——而活,但当他终于发现那是一个虚构的目的时,紧牵他生命的琴弦也随之断裂。
史铁生认为,人生的目的本是没有的,人在追求意义的过程中创造了意义,生命之美也体现于此。当我们探求到人生充满荒谬与虚无时会产生恐惧,正如老瞎子最后的绝望,但在恐惧中会产生一种强大的力量,那就是对希望的渴望。它让人看不见但相信,而相信本身就带来了幸福。史铁生在小说里要写的不是绝望,他通过绝望写出了希望的价值。
因此,希望在老瞎子的心中变成了绷紧他和小瞎子生命的琴弦,一端系着一心向往的光明,另一端系着劳苦奔波的追求。人生立在这根绷紧的琴弦上才鲜活富有生机,在这根琴弦上奏出的所有曲子——哪怕焦虑和忧愁——都是欢乐。这是一种高境界的人生态度,它非单纯的感性或理性,它达到了一种审美的境界,即在生活中体验到的一切都可成为审美的对象,如刘小枫所说:“当人人感到处身于其中的世界与自己离异时,有两条道路可能让人在肯定价值真实的前提下重新聚合分离了的世界。一条是审美之路,它将有限的生命领入一个在沉醉中歌唱的世界……另一条是救赎之路,这条道路的终极是:人、历史和世界的欠然在一个超上帝的神性怀抱中得到爱的救护”。人正因为有了这种精神而把一切事物都当作了美的观照物,不断经历不断获得,最终达到生命形式的完满。
在老瞎子的生命中,命运给他带来了无尽的苦难,史铁生也相信人生即苦,人活着必须要去对抗这不合理的设定,这才是对荒谬的蔑视,而反抗本身就代表了苦难的消解。荒谬不可避免,命运也充满了破坏一切的力量,老瞎子人格的高贵之处就在于他并没有感到自己被折磨被迫害,他破除了经受苦难必得消极绝望的因果联系,在困境中仍能够自我坚持。
没有一种命运是对人的惩罚,除非命运的承受者将它看作为惩罚,这时不幸也会随之诞生。尼采的名言“爱命运”即是说只有接受并热爱才能真正放下命运的磨难,在它设定的限制里活出无限。外在的目的没有也不会有,人就是自身的目的,抗争和超越象征最崇高庄严的人类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