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摘 | 第一话·喜欢妹妹的人都很温柔

时有张生,京城文斗折桂者,于“玉琼楼”宴请京中巨贾大吏,宴中突现一人,不修边幅,开口呼喝“何人为文斗折桂者?”张生大怒,令众护卫上前喝止擒来问罪,来人长笑间拔剑而起,矫如游龙,翩若惊鸿。众护卫不敌败退,席中高手拍案而起欲阻拦,未料来者一剑退敌,口称借张生一用,生擒张生而走,千里无痕,不可觅踪。——《江湖惊奇·隐侠闹京都》



这是一个让人拿不准的时代,也是一个让人心生迷惘的时代。

这是个在这时代里很多人经过却不会驻足,顶多就是留下来歇个脚打个尖的小镇。

这是条小镇上唯一能让旅人找到休息之处的“食宿街”。

走在街上的,有锦衣玉囊的富商,有面黄肌瘦的乞丐,有羽扇纶巾的文人,有大腹便便的屠户。

不管他们南来北往,总会经过这个地方。

安安静静,似乎从永恒而来的——

“山里摘茶馆”



1.

“好想找个人打一架啊……”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倒在茶馆的桌子上重重的叹了一声,发现没人理会,闷闷地喝了一杯茶,突地站起身来,“好想找个人打一架啊!”

“要打出去打。”茶馆老板清洗着茶具头也不抬。

“哦。”这书生缩了缩脖子,又冲着老板说,“老板,我今天还是没钱给你。”

山里摘茶馆名字别致,老板也跟其他地方茶馆的老板面相不同——但凡茶馆,老板不说骨骼清奇面如冠玉,起码也是温文尔雅一表人才,但这山里摘的老板却是五大三粗的一条壮汉,与其说是茶馆老板,倒更像是行走江湖的镖头。这位长得别有一番风味的老板听了书生的话也不生气,只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书生的眼神像是看自己手里的茶具一样:“那倒是没关系,给不了钱,给个人也可以。”

书生只是摆摆手说:“老板你等我复个仇,别说是做牛做马,就是你要我血溅五步也不是不行。听闻你这里奇人异事众多,我想拜托你帮我一个忙。”

“为什么你可以在欠我钱的情况下还要我帮忙呢?”茶馆老板玩味的看着书生,“要钱的话我是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你的哦。”

书生尴尬地笑笑,沉默着不吭声,茶馆老板也不催他,只管做自己的事情,过了许久,这书生声音颤抖地说了一句:

“我想拜托老板,帮我杀一个人。”



2.

茶馆老板手中的活计终于停下了,他擦了擦手,拎起书生的衣领扔到了门外:“杀手接活请到城外,想要报案去找衙门。我这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居然让我杀人,”茶馆老板看着跌坐在地上呆住的书生,“真是吓死本宝宝了。

这书生坐在茶馆门口,只觉得自己最后一条路也被堵死了,他定定地看着茶馆老板的背影,站起身打算离开。

才一转身就看见一个男人抱着把剑站街对面,脸上是谄媚的笑:“这位客官你找我吗?我就是那个江湖奇人啊!收费公道手脚利索用过都说好啊!”

书生看了这男人一眼,头一回转身快步向街口走去。

这男人没料到书生甩头就走,一愣之后马上跟着跑上去,起步的时候还不小心酿跄了一下,书生回头刚好看到这一幕,立即回头走得更快了,感觉到那男人迫近,书生更是埋头狂奔了起来。

“哎哎客官你不要跑!你停下来!”

“对不起我要找的是武林高手不是青楼龟公啊!”

“客官我就是武林高手啊你别跑听我介绍一下自己啊!”

“你连个书生都跑不过哪里来的自信说自己是武林高手啊!”

那男人奋力一个鱼跃把书生拦腰扑倒在地,气喘吁吁地说:“客官我先自我介绍,在下何为道,是个流浪至此的剑客。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绝对不会骗你。”

那书生还在挣扎“你明明就是个骗子你快放开我再不放我喊人了啊!”

那个自称何为道的男人也是紧紧地抱住书生的腰:“我绝对不会放手的!你听我说啊你听我解释啊!”

两人正在奋力撕扯时,却听到一个怯弱的声音惊疑不定地说“哥……哥哥,你说要带回来给我看的人…这是…嫂子吗?”

书生跟何为道转过头,却看到一张玲珑精致却满是惊恐的小脸,她看着地上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眼珠转了好几圈,最后深吸一口气似乎抛弃了什么似的,带着哭腔地冲着何为道叫了一声:“大,大嫂好…”

“大嫂是什么啊喂!”



3.

何为道持剑抱拳认真地回礼,眼神真挚而热烈:“雨儿妹妹,在下并不是骗子,在下是哥哥的妹夫。”

话音刚落,那书生快速地抄起一块石头拍到何为道头上,回身拦在自己满脸通红的妹妹前面:“原来阁下不是骗子,而是变态啊。”

何为道摇摇头,满脸正气地反驳道:“不是变态,是侠客!”话音刚落,书生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在了何为道的胯下。“不仅是个变态,还是个中二病呢你这骗子。”

正当书生打算将缩成一团的何为道扭送到衙门时,茶馆老板正好出现了,“这不是何为道吗,他是个侠客啊,”茶馆老板踢了一脚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何为道,“而且还是个变态。”他又踢了一脚何为道,跟书生说:“后面那个女孩可是你妹妹?”书生不知为何但还是下意识地答了一句:“正是舍妹”


茶馆老板哈哈大笑起来,说:“何为道或许就是你要找的人吧,只是他出手要的东西,你未必肯给呢。”说着茶馆老板就朝着雨儿努了努嘴。

雨儿看到老板的动作,顿时脸上有些羞红,她扯了扯书生的衣袖,冲书生点了点头。

书生望着雨儿,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他的眼神闪过一丝犹豫,但最后还是咬咬牙冲不知何时醒来躺在地上好整以暇望着他的何为道作了个揖:“这位侠士,你非要我牺牲家人才肯出手吗?”

“这个就看情况吧,我得先听听是个什么事儿,”何为道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抱剑笑嘻嘻地说:“去山里摘茶馆吧,我只会在那里接活。”说完还冲雨儿做了个鬼脸。雨儿大羞,但还是躲在书生背后朝着何为道不甘示弱地吐了吐舌头,何为道哈哈一笑,朝茶馆走去。



4.

“我自幼父母双亡,只有我跟妹妹两人相依为命,去年我终于在京城谋得一份职位,在京城书院做了先生,虽然年纪不大,但自问胸有诗书,只等今年京城文斗一举成名再进一步,就可以重振家族,也能给妹妹找个好人家。”

“但不曾想我同窗好友竟然图谋我的文章,将我灌醉之后把手稿盗走,在京城文斗上以我之文窃取功名,如果仅仅是这样,也不过是割袍断义不与小人往来罢,何曾想这贼子竟落井下石,状告我盗取他的文章,更威胁我如果不留下雨儿作其侍妾,自行离开京城,他就要施展关系将我打入大牢。”

“我好恨,但我一开始未曾检举已落下风,如今他平步青云更是毫无还手之力,如果只是我一人还好,”书生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他望了一眼作坊里的雨儿,斩钉截铁地说:“若是让雨儿落入贼人之手,那我为兄为人都罪该万死!”

“所以我一定要向那个人复仇!”

书生的眼睛被仇恨烧得通红,他看着何为道郑重地说:“若阁下真有能力,恳请赐此贼人一死!”说完忽地就要下跪。

但他下跪的动作被一柄剑硬生生拦住了,他惊诧地抬起头,只看见何为道烦恼地抓了抓有些散乱的头发:“好麻烦啊...”说着何为道用剑鞘将书生顶回座位上坐定,书生惨然一笑说:“也是,毕竟他已经是京城名人,要你为我这什么都没有的人卖命,实在是麻烦了。”

何为道嘿嘿一笑,说:“你不是还有个……”

书生认真地打断何为道的话:“壮士若是要打我妹妹的主意,在下愿意跟你血溅五步。”

何为道又抓了抓自己散乱的头发恼怒地说:“所以才说你们这些书生真的真的很麻烦啊!”

他抓起茶杯喝了一口,把剑搭在肩膀上就往外走。

书生急急忙忙地问:“壮士你是不打算帮我了吗?”

何为道头都不回地挥挥手:“你好烦啊报仇也好恩怨也好,什么事情能大过吃饭喝茶跟睡觉啊!我要睡觉了!你不要乱跑我们明天再说!”

话音未落何为道已经不见人影,书生呆呆地在桌前坐了半晌,还是不见何为道回来,终于熬不住困顿伏在桌上睡着了。



5.

书生揉揉惺忪的睡眼,看清自己面前被五花大绑的人,吓得大叫一声,不因别的,眼前这个一脸惊恐口中还塞了一只袜子的人就是那个自己的仇人!

书生看着站在自己仇人身后一脸没睡醒的表情的何为道,脑子一时竟转不过来,如果不是何为道身上淡淡的血迹,他甚至会去猜想自己的仇人是自己把自己绑过来的。

何为道打着哈欠说:“你看看是不是,人我给你带来了,这里杀的话麻烦小一些,”话音未落茶馆老板就直接扔了一把菜刀过来:“要杀出去杀!”何为道双手一合接住菜刀,接着说“你虽然说要我帮你手刃仇人,但是报仇这种事情还是自己做最开心了,喏”何为道把手里的菜刀递过去:“刀子老板已经给你了,你自己动手吧。”

想了想何为道又附到书生耳边说:“你要杀要剐可以,但千万不要弄坏茶馆的东西,那个家伙,”何为道指了指茶馆老板,很严肃地说,“你要是打坏了茶馆的东西,他会变成浑身发绿力大无穷的大块头,真的。”

这一次飞过来的是一个锅,何为道再次空手入白刃接住了锅,然后被里面的刷锅水淋了一头。远处的雨儿看着这一幕虽然忧心忡忡却还是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何为道也不恼,嘻嘻哈哈地冲着雨儿奔去带着她到厨房去吃茶点了。茶馆老板又看了书生一眼,似乎在嘱咐不要打坏东西,也掀开帘子进了厨房,一时间未开门的茶馆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书生和那个倒在地上呜咽的仇人。

书生拿着菜刀,看着毫无反抗之力的仇人良久,最后狂嗥一声,重重地把刀扔在地上,用力拉起自己的仇人,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你给我听好了!我会堂堂正正地再一次打败你!我要把你虚伪的君子面具扯下来!我要你把从我这里偷走的东西全部还回来!”

吼完之后书生又用尽力气把自己的仇人砸在地上,眼神里的仇恨全部燃烧为了坚定而炽热地火焰:“在那之前,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吧!我胸存正气,又岂会输于你这鸡鸣狗盗之徒!”

何为道的声音恰好响起:“我就说这事情会变得超级麻烦啊!但只要有妹妹在,我就会保证你们两公平竞争的。”何为道懒洋洋地声音完全掩盖不了他眼神中的寒冷彻骨:“所以你回到京城好好等着,在那之前你派出私兵也好,雇佣杀手也好,寻求亡命之徒也好,”何为道手中剑突然出鞘抵在书生仇人的下巴上,“这剑尖之后的地方,来者即斩。”

说完何为道剑身一动,书生仇人身上的麻绳寸寸断裂,“听明白了就赶紧跑回去等着吧哈哈哈!”

眼见那人跑得望不到人影了,书生回身朝何为道深深鞠了一躬,说:“多谢侠士出手相助,大恩不言谢,在下心里记下了。”

何为道一边把书生扶起来,一边冲着旁边的雨儿挤眉弄眼:“这事情也了结得差不多了,大舅哥那你看雨儿什么时候可以过门啊……”

书生毫不犹豫一脚踢中何为道胯下:“侠士对不住了,我打不过你。”随即转身拉着忍俊不禁的雨儿踏出茶馆大门,头也不回的对何为道喊:“多谢恩公助我,待我再取功名,来日报恩!”

何为道满脸痛苦缩成一团,冲着书生远去的方向竖了个中指。

山里摘茶馆又安静了下来。



6.

少顷,茶馆老板手拿扇子扇火烤茶,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就不怕他真的动手杀人?”

何为道也不起来,眯着眼躺在地上笑嘻嘻地说:“这你就不懂了。”

“哦?”

“那些疼爱自己妹妹的人啊,都是很温柔的。”

何为道懒洋洋地换了个躺得更舒服的造型,轻轻地说了句:“他最糟糕的时候也不会放弃自己的温柔,这种人,怎么会输给一个贼呢……”

茶馆老板放下手里的茶杯,把已经打鼾的何为道拖进背阴角落里放好,打开了茶馆的窗户,开始等待下一位客人。

窗外碧空如洗,正是大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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