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在想一些高兴的事情，那些狂喜的记忆，使人热血沸腾的什么。

一人想起那次在屋顶的疯狂，站在最顶端，风呼呼地吹，远处建筑工地的气味，灰尘从石场那边飞来，浪漫恣意卷成灰色的雾。就要来了，双脚夹住嵌入水泥里的铁板，张开翅膀，浓雾包围，耳边传来神秘的呼唤，雾中微小颗粒互相摩挲的私语，微张开的眼前尽是翻腾的云朵，带着神奇的香气。摇摆着身体，在危险的地方疯狂一次，快要失去平衡的时候稳住身体，随着风的方向滑动，身上镀了一层膜，八字形摇晃着脑袋，开始沉醉，就快要成为它们飞向远方与未来。

还有一个人回到一个下午，打开收音机，听到的是没有意义的声音，只是沉闷被击碎，听着听着，如同灌酒一般来了兴致，写下一行行的句子，像是看到了出口的诗人。写着写着身体就缩成一团，眼泪不受控制，才意识到那声音是钢琴曲，默默地抽搐，极度负面的情绪下衍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畅快，也不是太具体，像是一下子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世界确实属于自己。狂喜盖过其它感受，这是人生里最大的发现。

最后一个人想到她上次生日那天，窗外下着细雨，金色的雨丝闪烁着，想昨日的光影。真高兴，屋里挤满了人，全都看着自己，感到被关注的感觉，被爱的感觉。莫名的欣喜随着泼溅在阳台的水花一同跳跃，哗啦啦的欢呼声，一齐奔向楼底，其间听见堂子里孩童们的玩闹，原来这世界一直充满了欢乐童真，让人回到十几年前的夏天。仍旧是这样的太阳雨，刚放学回家望着石棉瓦屋顶滴下的水珠，世界，是这样闪着明亮的光芒的，午后的潮湿蔓延在柔软的空气里，没有任何人的打扰，只有自己单纯的念想，独自体会那温柔。

今天周一，有新猪要到站里来，但接猪的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楼下传来混乱的声音，一个身影拿着皮鞭赶着四散的猪群。正在配饲料的小马和小羊被挡在柱子后，一只猪顺着香味绕进屋里来，忽略美食的诱惑，钻进了里屋。

“那里有精密仪器，快去拿电棒。”

猪被制服了，它踩到了一台电子天平，看来是不能用了。

第二天开会，招募接猪志愿者。

两个人在下面议论。“偌大一个站，一群猪都搞不定。”“以前还没事，现在换人那么频繁，没几个靠谱的嘛。”

小羊举起了手，台上的领导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小马送过去一个惊奇的眼神。

回到化验室，小马小羊都没怎么说话，今天倒没什么任务，他们默默玩起了纸牌。每人依次将他们手里的牌叠在桌面上，直到出现跟之前相同数字的牌，出牌的人就可以把这两张牌以及之间的牌收进自己手里。小羊运气不太好，很快就输掉了一半。

“我们去玩冒险岛吧？”小羊想玩网络游戏了。

小马看了看钟，没说话。还没下班呢。

小羊翻了个白眼：“我去看看李欧，说不定能凑个斗地主。”

李欧在操场上，拿着电棒正追赶一只昨天落单的猪。小羊在远处看着他弯着腰滑稽的身影。突然他倒在地上，面前的猪一个趔趄跪在地上，遂站起来逃走了。他电到了自己。他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扶着头，一副不解的表情。小羊笑得喘不过气来，跑过去扶着他，看来被打得不轻。血从额头流下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严重性。

医务室里。

小羊气愤急了：“我要去杀了那头猪。”

李欧保持着扶额的姿势：“不是人笨，是猪越来越狂野了。”

他们都笑了。

晚上，小羊独自去了网吧。李欧打开他的电脑，开始下载冒险岛，等着等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小马背着他。

“你在干嘛？”

“玩游戏啊，”他正带着小羊一起玩呢：“她要我带她去打僵尸蘑菇。”

小马的账号也不过是一个五十五级的飞镖侠。李欧看着他们穿过黑黑的蘑菇洞，三十五级的小羊打出一个个MISS，小马偶尔打出几百的伤害。“要死了，没飞镖了。”小羊爬回台子上，她已经放弃了。“我给我的飞镖给你。”但小马跳来跳去没跳上台子，突然死掉了。李欧想笑却不敢笑，小羊打出一串句号。

小马问：“你玩吗？”“不，不了。”“我登你账号。”“好吧。”

玩着玩着已经十点了。

“小马，叫她回来吧，时间不早了。”“我去接她。”

附近的网吧走路要十分钟，骑电车更快一些。

“吃炸鸡吗？”小马悄悄出现在她身后。

“你的世界只有炸鸡呀？”小羊的飞镖侠升到三十六级了。

“走吧。”

夜空很晴朗，空气清透，坐在后座的小羊深深吸了一口这小城市深夜的气息。“我来开车。”

换到后面的小马左顾右盼，他还没怎么观察过这样的夜晚。远处近处民居的星星般的光亮在眼角的余光里位移，虽然不够城市灯光炫目，却给人恍惚的错觉，如同站在地上旋转的拖影，莫名的欢乐腾空而起。

他脱口说出：“小师。”

女生没有作回应，而是放满了速度。那种感觉消失了，灯光清晰了，像是演出落下帷幕，都被掩住。

他怕她会想忘了她，只是有些东西认真看也看不透，可人心都是藏着的。

突然小羊发出一阵笑声：“有只野猫，在超市门口。”它们总给人一种虚伪的感觉，因为即使是流浪的也不会给人邋遢的印象。

小羊伸出手想去摸它的背，躺在那里的猫懒洋洋地看着她。就在她碰到它的瞬间，它伸出爪子一挥，险些划伤她及时缩回的手。

小羊狡黠地笑起来：“它是老手，在这儿等人喂食。”“你怎么知道？”“我猜的。买点吃的吧。”今天卖炸鸡的没开门。

它毫不客气地吃掉了半个卤鸡腿，觉得有点咸，不停地将舌头卷起来舔上嘴唇，顺便懒洋洋地望着剩下的半个。“真是个傲娇的货哦。”

估计它是赖上他们了，它悄悄地跟着他们一路走到了宿舍楼。李欧正好出门买东西。“我认得它。”他摆了个“来”的手势，猫驯服地靠近他，下巴贴在他掌心。“抱起来，抱起来，我给你照个相。”他垂下头，与它对视了一会儿。小羊拿出手机：“背光的，照不清。”他放下猫：“我去买点东西。”小马朝着他的背影问：“它叫什么啊？”“就叫猫。”小马蹲下来叫了一声“猫”，它侧过脸认真地看着他。

只有一楼走廊下的灯光，它有着一样深深的眼睛，瞳孔完全张开，黑色之下看不见什么。有那么一秒钟他错以为那就是李欧的，又难以相信自己的想象。它歪了歪头，黄色的虹膜变幻着，他同样是疑惑的，站起来揉了揉眼睛。他把一只脚插进猫的四脚之间，它慢慢蹬起后腿踩在他的鞋子上，踏着猫步消失在黑暗里。

“哪天我们得好好看看它。”

这天晚上小马梦见了猫旋转的脑袋，两只眼睛像两盏暗灯闪烁着。转着转着，它笑起来，变成一张张他曾经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