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星翊与「达尔文法则」

泠鹿看着面前的迅速流溢的漫天黄沙，感到头晕目眩，双眼发黑。山脚下时不时有自由独立城邦的商队和土匪经过，但除此之外，景致始终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

这项任务的无趣只是其次，对超能量的消耗才是令人头痛的地方。前三天里，泠鹿总共已经回溯了前十年的刻痕影像，但并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每天回到基地，都是四肢酸麻、头痛欲裂，最糟的时候甚至低烧不退，上吐下泻。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未如此严重地透支过超能量，泠鹿不禁怀疑，这此所谓的实习是否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永久损伤。

但军士们对自己的工作量完全不满足，据考察队里的考古专家称，他们所需的线索很可能隐藏在复兴纪元之前的时间中，因而上级希望泠鹿能在一星期内回溯至少上百年的时间。

想到这里，泠鹿感觉两眼一黑，顿时从刻痕读取状态中脱离出来，回到现今烈阳下的飞来山科考地。泠鹿无力地跪坐在地，大口喘气，汗珠滴入砂土地后瞬间蒸发，连半点水痕都不曾留下。

“为什么停下了？”旁边的士兵咄咄逼人地走上前来，“离休息时间可还有五个小时，今天回溯了多少？有十年吗？！”

“我……我撑不住了。”泠鹿喘着粗气，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求求你们，让我休息一阵子……”

“别跟我叫板，如果你不干了，就把狡辩的话留到军事法庭上去吧！”士兵伸出健壮的胳膊，凶恶地揪住泠鹿衣领，把他从地面上一把拉起，又狠狠摔在滚烫滚烫的地面上，泠鹿一不小心吃下一嘴沙子，“你到底干不干？”

泠鹿没有回答，而是虚弱地趴在地上，吃力地调节着呼吸。“嘁，娇生惯养……”士兵不屑地瞥了泠鹿一眼，便转向一旁遮阳棚下，指挥台后的军官：“上尉，这小子似乎确实不行了！怎么办？”

“这倒是不打紧，联邦政府派了生物技术实验部队的专家随行，他们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了。”被称为上尉的军官摆了摆手，指了指一旁用防风帆布罩得严严实实的大帐，其上的牌子写着“技术实验部队”几个大字，“带进去吧，会有人替我们想办法的。”

“是！”士兵敬了个礼，便俯下身去，同另一名士兵一起，把斜挎在身前的步枪转向背后，将瘦小的泠鹿架起，带向那顶如同地狱般黢黑的大帐。

“咳……”感到自己被安放在了一张躺椅上，泠鹿舔了舔皲裂的嘴唇，感到喉咙分外干燥，几乎要灼烧起来，模糊不清的视野当中，有人靠近过来，将一杯水端到嘴边。泠鹿想都没想，便贪婪地大口一饮而尽。

“慢一点……泠鹿同学。”泠鹿这才看清了面前人的样貌——身披白大褂，戴着圆框眼镜，留着小胡子，发色泛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你是？”泠鹿因过快饮用凉水，感到上腹膈肌处有些痉挛，艰难地开口问道。“我是名医生，是这支队伍的随队军医。”医生从旁边的台子上拿起一瓶药剂，挂在一旁的输液架上，随后开始为泠鹿的手臂消毒，“我看过你的超能力资料。如果在读取刻痕的过程中中止，一段时间后再次进行，需要重新定位读取进度所在的刻痕位置，会浪费大量的时间和超能量，因此每天都要一口气从早干到晚，对吧？所以你应该还没吃过午饭？”

“是……”泠鹿喘着气，扭头看向药剂，“这是什么？”

“是葡萄糖，能帮你快速恢复些体力。”医生接上了针管，在泠鹿手臂上绑上绑带，“军士们其实都知道你的重要性，但他们一贯作风如此，别太在意。”

“我……我以为这只是一次实习活动。”随着葡萄糖液的输入，泠鹿总算开始恢复气力，能够开口说出成段的句子，“但我根本没在这里见到首府学园的老师或者学生，明明我是和他们一起离开学校的，到底怎么回事？”

“很抱歉，泠鹿同学，就算我知道，也没法透露给你。”医生笑着摇了摇头，又拿起另一管药剂，用戴着白手套的手举起，在空中对着帐篷内的气灯端详着，又拿起一支注射器，开始从管内吸取药液。

“你的症状不只是因为消耗过度和低血糖，还有超能因子过度运转的因素在里面。”医生似乎看出了泠鹿的疑惑，一边解答着，一边用药水擦拭着自己另一条小臂，“之前的低烧也是因为这个。葡萄糖可以补充你缺失的热量，但超能量只能由超能因子合成，而受损的超能因子合成超能量需要的时间可不短，所以，我们得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让你快点好起来。”

“这些事情，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泠鹿有些不安，他想挪动身体，但自己目前还太过虚弱，无法做到，“医生，你是超能力者吗？”

“不是，但我这大半辈子都在和超能力者打交道，对超能力者对了解更甚大部分超能力者本身。”医生绑好第二条止血带，弹了弹注射器，“泠鹿同学，很快就好，配合一下。”

“这到底是什么药？！”泠鹿的直觉告诉自己，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他偏过头去，在大帐的一角看到了显然不属于一般医院的东西——连接着冷凝管的萃取装置、微型塔釜、坩埚、便携型质谱仪，等等等等。而自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臂一阵轻微的刺痛，药剂已经被注射进体内。

一般的药物，入体后都会有一段发作时间，但这种药却不同，几乎是立即生效，只是泠鹿觉察不到它有任何正面的效果。他止不住地流起眼泪，眼窝、喉咙、五脏六腑好似在燃烧般灼热，浑身传来针扎一般的疼痛，而脑袋在此时变得无比沉重，除了接受这些疼痛的神经信号，不能作出任何有效思考。他想喊出身来，却发觉喉头已经肿大，不止是无法发声，呼吸也越发困难起来。

“这样的情况，要持续多久？”方才的上尉走进帐篷，看着在躺椅上四肢扭曲、面目狰狞的泠鹿，向医生问道。“我也不清楚，这是这种药物第一次在超能力者活体身上进行施用。”医生耸了耸肩，“也许一小时，也许一整天，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观察。”

“技术实验部队可许诺过，这种药物能极大地拓展超能力者超能量的存储和输出上限。”上尉冷哼一声，“希望你们的顶头上司不是在对我们说大话。”

……

“天然种和人造种……”星谏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如群蚁排衙般的文字，以及下方那些宛如抽象派艺术画作的化学结构式，“人造的超能力者和超能因子……联邦是在进行这样的研究么……”

星谏正在翻看着前不久从生命科学学院重点实验室窃取出来的资料。由于担心被发现，只能拷贝依自己的估计最为重要的一部分资料，因此能得到的信息极为有限。加之专业不对口的缘故，星谏完全看不懂资料当中学术性强的部分，只能通过摘要来拼凑出破碎的信息。

然而，在看到最后的部分时，星谏却被一行小字所吸引。“这里的缺漏部分，需要参考社会与人类学院的记述……为什么？这通篇所述，和社院的学科有什么联系？”

星谏叹了口气，资料还是太少了，确切来说，对自己有用的部分实在太少了。虽然他很清楚，自己的确接近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想要了解得更多，还得再去一次重点实验室。用气球和旗帜遮挡电梯间摄像头的技俩已经使用过两次，这必然已经引发了保卫处的注意，之后不会再有先前那样的收效；而从音波那里“偷窃”的密码卡，也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被自己物归原主。想要潜入实验室，必须再额外费些心思才行。

“星谏！”海洛急急忙忙打开门，冲进房间，“我就知道你果然没去上课！各学院专业的辅导员都在召集本系的学生召开紧急会议，你们辅导员和同班同学都说你没去上课，让我过来找你！”

“有这回事？为什么我没接到消息？”“为了防止不实消息走露，都是上课时紧急派人到各个教室去发的通知。”海洛不由分说，走到星谏面前，一把将他拉起，“快走吧！”

“不能通过网络传播？能说得更具体些吗？”星谏不忘锁住笔记本电脑屏幕，才跟着海洛走出寝室。

“北境联盟称境内发生多起超能力者恐袭，且一切证据都指向流星组织。”海洛神情严肃，语速加快，“北境联盟正把流星组织定性为联邦麾下的恐怖主义武装，宣布要对联邦政府支持的恐怖活动进行武力接管！”

“宣战？！”星谏吃了一惊，“但这来得也太突然，而且北境前段时间才举行过军演，未免太巧了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就是个开战的借口，既要从联邦收纳超能力者流民，又要打击所谓的超能力者恐怖主义，真是两边甜头都给北境吃完了！”海洛忿忿道。二人一同转过楼梯口，下至一楼大厅，宿舍园、马路、林荫道上都是空无一人。

“星谏！”刚出宿舍园，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畔响起，二人回过头去，却发现是一个娇小的身影——乌黑的学生头、巴掌大的桃心脸，是秋庭言。

“秋庭？你这段时间都去什么地方了？”星谏微微有些吃惊，但心中并未掀起太多波澜。

“家里出了事，我刚刚才回学校来……同学们都去哪里了？”秋庭言局促不安地四下张望着，“现在不应该是正常行课时间吗？”

“要开战了。”星谏简短地说，一字一句仿佛利刃般尖锐，“北境已经向联邦宣战。”

……

夏默麟在约半指深浅的凉水中醒来时，自己正处于仰躺的姿态。头发、衣服全部湿透，周遭的环境昏暗模糊，他眨巴着眼睛，试图回想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但记忆却一片空白。

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耗尽自己几乎是全部超能量幻化出足够困住雷暴的亚空间，成功击晕他后从佣兵会馆逃离，但之后似乎是遭到了偷袭，昏了过去，接下来便苏醒在了这里。

夏默麟坐起身来，仰视着头顶。正上方是破碎的大理石穹顶，投过漏洞能够看见铁灰色的天幕，微微细雨正从中飘落。此处似乎是某处废弃的大厅，腐朽的粗大石柱上缠绕着枯槁的藤蔓，积水的地面下是坚实的石砖地面。林地要塞周遭还有这样的地方？

“你很疑惑吧，关于自己现在在哪里，以及为什么会在这里。”一个苍劲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着，由于回声相互叠加，且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干扰，无法判断声音的具体方位。不过，来人很快便自行现身——一个微微佝偻、银发银须、形销骨立的老者绕过大厅中央的高台上座，出现在不远处。

“你是什么人？”夏默麟警觉地后撤一步，压低中心，举起双拳，做出标准的格斗姿态。

“别着急，夏默麟，我逐个回答你的问题。”老者举起双手，似乎是在证明自己没有敌意，“我叫星翊，是你们所称的，流星组织的首脑。”

“流星组织？！”夏默麟听到这个名词，瞳孔猛然收缩，右手举起，擦出响指，“「杀意领域」！”白光湮没二人，幻境上涌，翻滚着包裹过来，尽管超能量尚未完全恢复，但夏默麟还是成功将老者纳入自己的射程之内。掌握着亚空间世界运转法则的自己在杀意领域内是无可匹敌的，夏默麟如此想着，猛然挥手，将幻境中的石柱拉倒，砸向老者——

“轰！”夏默麟浑身悚然一震，惊魂未定，颤抖着看向身畔，石柱砸在距离自己不到十公分的地面上，掀起的尘土在自己周身翻飞。石柱的运动轨迹根本没有遵循自己的规划，反而似乎是在攻击自己。

“怎么会……”“我不想和你卖关子，就直说吧。”老者打了个响指，更加令夏默麟恐惧的一幕展现出来——白光泛起，却不是向着自己收回，而是把亚空间折叠到了老者手中，“我的超能力「达尔文法则」，会使得一定作用半径范围内的超能力者得到增幅，例如，你本来已经在和雷暴的战斗中消耗大量超能量，但刚才还是轻松施展了「杀意领域」。”

“而这种增幅不是没有代价的，受到我影响的超能力者对超能量会为我所用，表现就是，超能力发动了策反。”老者微微颔首，“而且距离越近，受我控制的程度就会越高。”

“流星组织抓我来，莫非是来寻仇么？”夏默麟冷哼一声，“毕竟我对你们在首都卫队的分部可是个大威胁……”

“事实上，我们知道你当下情况窘迫。”自称星翊的老者抬起手打断了夏默恒，“据我们所知，令妹目前深陷困境，是吗？”

夏默麟迟疑了。流星组织知道这一点并不奇怪，毕竟首府学园中藏有流星组织的间谍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如今，首都卫队已经无法再为夏默恒提供保护伞，流星组织似乎成了唯一一条有可能同妹妹搭上线的纽带。

“超能力者彼此之间，不应该自相残杀。”星翊抬起手，嘴角微微上扬，“我们可以为她提供她需要的庇护，只要你肯加入我们这一方，为超能力者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