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深域侵蚀」.其一

泠鹿将书包从肩上卸下，放在地上，仰头看着九层高的综合实验大楼，闭上双眼。

暂停行课期间，只有三三两两稀稀拉拉的学生们从大楼底层进出，移动的人流当中，泠鹿宛如浅水里的一块礁石。其他学生看到泠鹿外套本该是院徽的位置一片空白，自然也躲着他远远走开。这也正好，泠鹿的能力容易受到环境扰动，周身人越少，反而越有利于自己行动。

泠鹿集中精神，回想着那天晚上从这里逃脱的情景。射出橡皮的黑影是在实验大楼天井的拐角处消失的，橡皮上的刻痕只能指示他找到神秘人最后消失的位置，并不能揭示此人的身份。泠鹿于是将手伸进口袋，攥紧橡皮，走向天井入口。

“「刻痕感应」。”泠鹿轻吟着汇集超能量，脑海里的影像开始如同磁盘倒带回播，并精确地停留在那天晚上。再睁开双眼时，泠鹿已经站在了神秘人身后，那是个女学生，正从转角的墙边探出头去，右手中似乎攥着什么东西。泠鹿确定了那是一块橡皮后，顺着她面朝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咄咄逼人的保安和惊慌失措的自己。

“那么，就让我看看你的真面……”泠鹿绕转到女学生面前，却猛然愣了一下，浑身一抖。

女学生的面容处是一团浓厚的黑气，其边缘闪烁着星点白光，像是撒了闪粉的黑天鹅绒布。这块阴影把女学生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任何面部特征，不管是靠近还是远离，都没有任何变化。黑气就这样无依无靠地悬在空中，像是空间被剜去一块留下的伤痕。

“因果刻痕被破坏了！”这是泠鹿的第一反应，但由此诞生的想法更让人不寒而栗——什么样的东西，或者能力能够破坏因果刻痕？它根本不是具体可见的某样事物，只是为描述自己这类能力所拟定的一个概念，泠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度施用超能力，但还是无济于事。

“嘿，泠鹿！”不知是谁冷不丁从后面拍了拍泠鹿肩膀，把他从自己能力构建的幻境中拉回现实。泠鹿回头，见是星谏：“……星谏？”

“你干嘛呢？我看你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以为你怎么了呢。”星谏搭住泠鹿肩膀，轻松地笑笑，“到饭点了，你还没吃吧？正好我们一起。”

“啊……好。”星谏算是自己的恩人，泠鹿对他很有好感，但此刻却不太希望他了解到自己在探查什么——他有一种奇怪的直感，就是这件事必须由自己全权亲手完成。

……

林地要塞比夏默麟想象中狭小、拥挤得多。从西北角城门可以进入被规划得极其保守的居民区，举目皆是两三层的安置楼，建在因过度采矿而沉降的地面上，四四方方宛如灰黑的石碑。城区的其他地方都划给了兵营和军工厂，终日向空中喷吐着滚滚黑烟。

林地要塞，城如其名，是为防备来自东方的军事威胁而建立的要塞城邦。联邦的城市有一个共性，即建设在旧世代文明的城邦旧址上，唯有林地要塞是个例外，建设在一块全新开垦的土地上。

这样一座军工重镇，也没法以惯常的待客之道招待访客。城主在门口简单地住处后接见了夏默麟一行，安排好了住处便离开了。

“根据他们提供的信息，释千凡毫无疑问是向着破败之地去了。”夏默麟坐在佣兵会馆休息室的羽毛床上 就着壁炉的火光翻看着城主提供的资料，“而且根据时间节点来看，不排除他们已经到达国境线的可能性，如果要追击的话，可能要一路追进破败之地了。”

“这样啊……”雷暴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凝望着晦暗的天幕，“我向城主申请调用两台机甲伴飞，护送我们到破败之地边境。”

“调用机甲？这可是边境地区，可能会成为北境联盟与我们公开敌对的借口啊。”夏默麟放下报告书，视线却正对上雷暴那双闪着冷光的眼睛：“我说了，这次行动听我安排。”

“……了解。”夏默麟咬咬牙，转过身，走到窗边，看着向外喷吐黑烟的林立烟囱，却渐渐发觉不对——那烟雾不知何时已经比刚才浓厚了许多，此刻正向着佣兵会馆的三层小楼滚滚压来。

“喂，前辈，这是……”夏默麟指着窗外的烟气，对雷暴说着，转头却发现，整扇窗户已经被烟气封堵，漆黑一片，黑气其中却闪烁着蓝紫色的星点光芒，如同暗夜星空。

“这……这是……”雷暴看见此景，双眼缓缓瞪大，快步走到窗前，俯下身查看窗沿，惊觉有些细小的黑斑正蠕动着从漆皮剥落的窗框缝隙中向房间内蔓延，连忙搭上窗户扣锁，走回房间门口，打开房门。

“怎么回事？前辈？”夏默麟满心疑惑，跟上前去，也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房间门口安排的两个护卫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脸上都覆盖着一层黑色的形似藓类的不明物质，表面就像夏默麟看到的黑雾般缀着蓝紫光点。抬头看去，整条走廊都开始零零星星生出这种苔藓，而且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外扩张。

“是超能力攻击！我们被埋伏了！你退后点！”雷暴一把扯掉套在作战服外的外衣，抬起右手指向天空，“「天电干扰」！”他攥手成拳的一瞬间，一道落雷从天而降，击穿天花板后引发爆炸，火焰和劲风的冲击一下把夏默麟扑倒在地，待爬起身来，雷暴浑身上下已经缠绕着白色的流光，且向外延伸出千万灼热的分支光流，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夏默麟瞳中映射着那道道如同火蛇般的白光，发觉自己头发已经根根直立——是由于闪电的作用。天电干扰，本是指大气层中积贮的电荷放电而引起的电磁辐射，大气中的雷电、带电微粒的运动都是其表现形式。雷暴的这项超能力，便是能让使用者操纵大气中的雷电为己所用。

能力名和外号，都能让外人直接猜中雷暴的能力内容，这也是雷暴和夏默麟迥然不同的一点——敌我间的信息差不是这项能力强悍的一部分，「天电干扰」全凭究极的破坏力和作用范围在作战中取得压倒性胜利。此外，操控雷电物候的属性，也让雷暴在电子信息作战中能够发挥极大作用。倘若不是夏默麟拼死拼活如狗般埋头工作，首都卫队第一超能力者探员的确非雷暴莫属。

“大面积无差别的攻击，城里早就埋伏了流星组织的内鬼了！”雷暴从闪电劈出的缺口探出身子，看着下方逐渐被吞噬的街道，咬咬牙，“我和这家伙交过手……也算是流星组织里比较上等的干部了，这么大费周章地掩护释千凡逃跑，看来流星组织和北境的勾结也是坐实了！”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夏默麟刚想伸手触碰那些苔藓，雷暴却猛然回头大喝：“别动！别碰那些东西！”

“这些是幽匿块和幽匿脉络。”雷暴从逐渐被占领的缺口处退了回来，“会吸收音波的能量生长，而受超能力驱使的情况下，它们会腐蚀触碰到的东西，包括有机体！”

“看到那些触手了吗？”雷暴指着一处已经形成规模的苔藓，当中是一簇蠕动着的黑色触须状物质，正漫无目的地在空中舞动着，并且慢慢变长，“那些是催发体，相当于是脉络的指挥塔，一旦吸收到声音的能量，就会把这部分能量传导到脉络末端，促进它们的生长。”

“我从没见过这种东西！它们到底是……”“这些本来应该独属于深暗群系，但流星组织里有能够操纵它们的超能力者。”雷暴退回到夏默麟身边，“这就因为你从不出城，只在首都内做些小打小闹的任务，对付对付流星组织最底层的小混混……”

“咔嚓！”又一道落雷劈下，在半空中被雷暴接住，化作万道电弧射向四周，将贪婪地延伸过来的幽匿脉络燃烧殆尽，但这些东西吸收音波能量的速度显然比闪电造成破坏的速度更快，几乎瞬间，幽匿脉络又反扑上来，且距离两人更近了几步。

“「杀意领域」！”夏默麟眼神一凛，右手打响响指，指缝间流光溢出，强烈的闪光过后，两人所处之处只剩下一个寂静无声的白色亮点，默默悬浮在空中，随风微微颤动。

夏默麟发动能力的瞬间，雷暴只觉一阵目眩，待视觉恢复，已经身处于一片二十米左右见方的未知空间。地面环境依然是佣兵会馆的三楼地面，但空间边缘被一层浓雾笼罩，依稀能看见雾中色彩，似乎是佣兵会馆的景象，但那些蠕动的黑色脉络已经停止了活动。

这里就像是把真实世界中的一块空间切挖出来，放进了静止的时间场内。

“前辈，这是我的能力，「杀意领域」的作用效果。”夏默麟走向雷暴，“这里是超能量构建的空间，是对外部真实世界的映射，但我能决定哪些东西能被投影进来。”雷暴低头看去，发现的确如夏默麟所言，空间内的地面上，没有那些生长的幽匿脉络。

“这倒是很好，但那些东西还在外面肆虐，等我们出去，要怎么应对呢？”“这里的时间流速相比外面快很多，可以视作是我们的思维效率提升了许多。”夏默麟抬起左手，露出手腕上的手表——秒针正在以几不可见的速度走动，“按照目前的输出功率，「杀意领域」至少还能维持半个小时，这可以给我们争取到一定的反应时间。”

“这样啊，确实是不凡的能力……”雷暴的眼神突然深邃起来，“我想起来了……你是天然的。”

“什么？”夏默麟一时摸不着头脑，但雷暴却摆了摆手：“不，没什么，现在还是专心思考对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