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死了。周寻是在星期一的晚上知道的。
那天,是他时隔一个月再次来到“十二棵橡树”喝酒,听酒吧老板说,那个出过一本诗集,总在凌晨12点出现的,名叫夏尔的女诗人,死于吗啡注射过量。
周寻,一个刚刚拿到律师从业资格证的律师,女诗人夏尔从“十二棵橡树”带回家的第二个男人。
和夏尔相识也是在一个落着雨的周一夜晚,周寻刚刚参加完考试,一直紧绷的神经需要酒精的麻醉才能彻底放松下来。
他走进这家光靠名字就吸引了他的酒吧,在吧台点一杯苏格兰酒。五分钟之后,夏尔出现在他左边。她背靠吧台,注视着热闹的舞池,表情疏离。别人的喧扰静静地从她身旁走过,她却仿若回到了自己灵魂的最深处。
夏尔很美,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所以,当她扭过头让周寻请他喝一杯的时候,他很难拒绝。芝华士兑冰绿茶加苏打,夏尔一饮而尽。然后,她邀请周寻同她一起回家,这对周寻来说,同样难以拒绝。
在那间40平米,装修简单却充满浪漫诗意的一居室里,夏尔一边喝酒,一边向周寻讲述起她跟秦颂的旧事。
“人,总喜欢在失眠或喝得有些微醺的夜里,选一段回忆来刺痛自己。”夏尔拒绝了周寻递过来的香烟,把头靠在这个英俊而陌生的男人肩上。而男人也没有点烟,他左手夹着烟的食指和中指有一些轻微地发抖。
“秦颂说他的梦想是浪迹天涯。你知道,这说法傻得要命,也浪漫得要命。我也一直想着,要走一段不一样的路,去往不一样的地方,寻求不一样的人生。所以,在喝完一杯highball之后, 我想我爱上了他。当然,他说,他也爱我。”
夏尔拿出一张照片,周寻看到照片上,男人带着墨镜,脸庞棱角分明。他将夏尔揽入怀中,两人背后是金色的麦浪,和斜斜沉落的夕阳。
“我们一起去了厦门。在曾厝垵,穿过晚上九点的无人栈道,去海边放天灯。我们去了大理,在环洱海的路上,在挖色码头看落日。我们去了北海道的富良野花田,还有斯里兰卡银光闪烁的海滩……”
“那也许是我一生当中,唯一真正活过的时光。”
周寻把照片放到茶几上,看着夏尔。冷白色灯光落在她脸上,落在被时日消磨得不成形状的心里。
“有一段时间,我沉溺在我自己的世界里,几乎忘了他的存在。在他突然消失之后的某一个凌晨两点,我坐在电脑跟前,面对着空白的word文档,灵感枯竭。每当这时我就想看一部电影。”
“D盘里一共存放着12部有关爱情的影片。这些,都是不久前,我依偎在他怀里,安静而甜蜜地看完的。即使有悲伤,悲伤的也只是故事。而当下,在这个房间,我独自一个人,和秦颂留下的满室的空荡,与清晰刺骨的痛楚纠缠在一起。这时悲伤的,是我。”
在周寻看来,夏尔的脸,因着纵横交错的泪水,显得有些支离破碎。
“曾在一个冬日初雪的早晨,我的头枕在他的手臂上,听他用类似呓语的口气,向我讲起泰国,他说想和我一起去清迈。我仰起脸轻轻亲了他一下,问他还想和我一起做什么。他也回我一个轻轻的吻,然后说,'我还想和你一起变老、死去。'”
“他后来去了清迈,但不是和我。是和他在酒吧新认识的一个女人。他们说,她的短发染成冰蓝色,常常穿一件银色小亮片的吊带裙,脖颈后的纹身是一枚野百合。”
“用秦颂的话说,是那个女人让他昏暗的生活重新又开始刺眼。”
“他后来死在清迈乡间,当然,也是和那个一头冰蓝色短发的女人一起。死于一场车祸。”
得知秦颂死讯的那个时候,夏尔刚刚出版了她的诗集,她的生活正被各种聚会充满,她潇洒地玩乐,周围环绕着真心或假意的男男女女,美酒和音乐让她的生活看上去很愉悦。
然后有人告诉她,秦颂死了。
她在每一个热闹的时刻过后,寂静填满周身每一寸空间的当下,当她盯着天花板,感受全世界都在醉眼里开始旋转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简直痛苦极了。而真正令她痛苦的,不是秦颂死了,而是和他一起死的不是自己。
周寻始终记得那个落雨的周一晚上,在夏尔那个40平米的一居室里,故事说到最后,她带泪看向自己微笑起来的样子。
透窗而进的雨声,让她所在的那一个角落,更加荒芜和寂寥。
“夏尔死了,他们说她死于吗啡注射过量,但我想,她是死于心碎。”
周寻点燃一根烟,对靠在她肩膀,醉得几乎不醒人事的女子述说。他把这女子从“十二棵橡树”带回家,是因为这女子很美,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