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陈文希引白杨现身后,我才知道这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是假的,白杨转过身平静的看着我时,我浑身发颤,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文希看着白杨和我相似的脸,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捏着白杨的手腕,紧紧地再不放手。
“为什么?”
我从震惊到绝望,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那么长。为什么,为什么我曾以为坚不可摧的感情轻易就破碎,为什么我曾信任的世界轻易就崩塌!
“为什么?”白杨喃喃地说:“我为什么要跟踪你,还是为什么要揭穿这一切?”
“我不相信!”我无法抑制地大吼。
“呵呵,难道我的脸还不能表明这一切?”
我看着眼前这张酷似爸爸的脸,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的家,我的幸福,老妈的幸福,才是假的吗?!
“你该庆幸你自以为幸福地生活了十几年,你可知我和我的母亲一直生活在地狱的最底层!你们如何幸福,我们就如何痛苦!就算他在我们身边又怎么样,他因为责任必须关心你们的一切,你摔了一跤他要打一个小时的电话哄你,你妈妈被邻居说几句嫌话他就要买机票回去看望,他要维持表面的平和!他不能辜负你们!可谁在乎过我们,知道过我们!我们就是这过街的老鼠!我要撕毁这一切,我要你们所有人都到地狱来!”
白杨浑身充满暴戾之气,像是从地狱来的少年,那张酷似父亲温润如玉的脸在此刻变得狰狞。
“我恨你们!我也恨他!我恨不得你们所有人都活在无望中,就像我那几千个日日夜夜的煎熬!”
我仍然不肯相信:“这不是真的,你在骗我,这不是真的!”
这一定是一场噩梦!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我转身对陈文希说:“你放他走吧,我要回家了。”
“家?你还有家吗?”白杨狂妄的笑声在耳边回荡。
陈文希抓住我的手腕,坚定的说:“我送你回去。”
我已经无心顾及男女之别,只想赶快回家,看看老妈我才能安心。
我回到家楼下时,华灯初上,我们家楼下聚集了好几个邻居,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什么,我走近时,她们突然噤声,眼中藏着不忍。
我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用力推开虚掩的大门,陈文希紧紧跟在身后,低声说:“没事的,我在这里。”
我一步步走上楼梯,屋内一片狼藉,尖锐的玻璃渣子铺满地下,落脚之处没有一块是完整的……被撕毁的窗帘连同散落一地的书籍,还有被狠狠摔过已经出现裂缝的实木柜子,我仿佛看见了浴血奋战的过程。每走一步,就毁灭一分。
我在卧室看见了撕心裂肺后的老妈和坐在床尾沉默无言的爸爸,他仍然那么温和,用清冷的声音对老妈说:“如果你不想离婚,我会留在这里,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还是正常的夫妻关系。”
“你这为的又是什么?!”
“这是我的责任。”
“责任?你当初为了钱跟我结婚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责任?!你这个无耻的小人,忘恩负义!”老妈歇斯底里地咆哮。
“我知道是我不对,我很自私,我愿意弥补。”
“不离婚,就是你所谓的弥补?!”老妈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无法抑制地大笑起来。
“是。”
“你爱过我吗?”
“没有。”
老妈浑身发颤,竭力问:“你再说一次,你再说一次,你敢再说一次吗?!”
“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一丝一毫都没有。”
老妈已经干涸的眼睛再次流出泪来,一滴一滴,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决绝地说:“滚!你给我滚!有生之年我不想再看见你!”
爸爸从卧室走出来,看到站在门口满脸泪痕的我,有些愣住,欲言又止。难道他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还有我这个女儿?
“你走吧,我也不想再看见你,除非你死了。”
我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钝痛,他却只是顿顿了脚步,最终义无反顾地走了。
钱和权是这世界上最魅惑人心的东西,它能颠倒是非黑白,泯灭人性。而情却是最容易被利用的,一旦产生情感,辨别真相的能力也会相对减弱。而我们都意想不到的是,一个穷途末路的男人,可以为了钱财甘愿搭上一生的幸福,甚至产生出可笑的责任心。
为了所谓的责任,隐忍至此,连不爱的女人,都能温柔相待,百般忍让,十几年如一日。这究竟需要多深的城府才能做到?
这样的男人,究竟是正直还是可怕?
他耗尽了老妈对爱情的热忱,荒废了她十几年的光阴,或许她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却在这里生生断裂。
现实狠狠的抽了我一记耳光,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么深刻、这么具有现实意义的一课是我的爸爸亲身传授的,生动得令我作呕,人性的丑恶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就像一条蛰伏的毒蛇,你温暖的身体无法改变它原本的冰冷,看似温顺却出其不意地对你亮出毒牙。
世界黑白颠倒,也不及枕边人给的致命一击。
我和老妈在安静的大房子里呆了一整夜,谁也没敢合眼,天亮前,简单地收拾了一点东西,然后搭乘最早的航班离开。
到了G城很久之后,我才记起那天深夜陈文希临走时抱着我说他明天再来,可是我没能等到他,就已经销声匿迹。
后来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每天都做恶梦,而老妈,整天整天的情绪不稳,摔东西、自残,有几次甚至要上医院,四五个护士强压着打镇定剂、吃药,才勉强控制住情绪。
医生说她得了抑郁症,心理创伤太大,必须进行心理治疗。那些日子大概是老妈这辈子最灰色的地带,仿佛遭受灭顶之灾,暗无天日。
而她唯一的坚持是爱我如初,尽管她的恨无处宣泄,却从未伤害过我。 每每想到这,我总是抑制不住流泪。
我们相互扶持、相互勉励、相互陪伴,经历过无数黑暗的日子,才走到今天。老妈已经可以微笑着面对生活了,天真不再,却能够泰然处之。 这其中的难,不曾经历,你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我记得当她那双混沌的眼睛恢复清明时,曾对我说,微微,只要你的身体里还留有一丝善良,就不要泯灭善良的天性,永远不要成为你现在憎恨的那种人。不然,你跟他们没什么两样,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我含泪点头。
别人给了你一刀,你却必须笑着告诉那个人:我不会恨你,不会报复你,请你好好的活着,活着看我如何笑看人生。否则,在他人眼中,你也会成为坏人。
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法律不会给道德沦丧的人定罪,但我总是相信,如果他们还有一点点良知,一定会经受日日夜夜道德拷问的煎熬,使他们坐立不安,茶饭难咽,夜不能寐,睡不成眠,活着一定比死了更痛苦。然后背负一生的道德枷锁,困在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牢笼。
这也是我内心最真实的诅咒。
所以我不愿与往事再有牵连,不愿触及老妈的伤口,却没想到会与陈文希重逢。
我是本能地抗拒的,可是当这个人那样坚定地看着我时,我根本无力招架。
情是这世界上最锋利的刀,人一旦有了感情,就如同将身体最柔软的部分暴露在空气中,而这把情字尖刀随时有可能让你遍体鳞伤。它的狠你如何不知?它的绝你又何尝未曾见识过?只是明知如此,却仍然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