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烟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春末天长,放晚学回家后,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热烘烘地晒得人打蔫冒汗珠子。我爸从外面回来背着我妈悄悄递给我5毛钱竖起两根手指头小声说:两包。我立马会意,我爸差遣我替他跑腿买烟去。没错,五毛钱买两包香烟。当年物价就是那么的亲民。猪肉才五毛钱一斤。

我妈不待见我爸抽烟,我爸每次买烟都瞒着我妈,我听我爸话次次给他保密。

姐姐太忙,妹妹太小,为我爸跑腿买烟的秘差非我莫属。

我每次得了这份差事心里都美滋滋的。接了买烟的钱后还要张开手心提醒我爸:跑腿费!我爸手边有零票儿又逢着心里高兴便会给我三分五分零花。

这次我爸也不知是没零钱还是心情不好,他瞪我一眼大声说:没有!不想去?上田里拔草去!换你大姐去。好像他买烟已经经过我妈批准了似的。

听了我爸的话我赶紧缩回手拔腿就跑,向着村子西头的小店跑去。

我每次替我爸买烟都跑去村西头的小店。村西小店离我家三里远在我们村的村尾巴上。
村西小店靠近镇街,东西都按批发价卖,比村东头小店便宜许多。

村东头小店靠学校,东西卖得贵,二毛五一包的大前门香烟一分钱不少。村西小店通常两包烟四毛五,我可以赚五分钱跑腿费。五分钱跑腿费我可以挥霍一把买好几样零食解馋过瘾。

我去村西小店比去村东小店要多跑二里半路,一来一回得五里路要多费个把多钟头时间。那时侯我有的是时间和腿劲儿,跑路一个多小时去买烟稀松平常。

那时的社会治安也好得很,鲜有拐卖儿童的人贩子,路上没有川流不息的车辆往来。村后的大马路还是一条砂石路。半天驶过一辆汽车会让我无比兴奋地撵着车屁股扬起的灰尘呼叫:大汽车!大汽车!

我一路踢着小石子连走带玩小跑到村西小店,买了两包烟后剩下五分钱买了一支香蕉冰棒两根棒棒糖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为了省时省力我想搭下顺风车,我一手拿烟一手拿冰棒慢悠悠边走边吮不时地扭头向后望,每天的这个时辰都是村里的拖拉机队送完砖空车回家的时候。搭上辆拖拉机我可以提前半小时到家。

公社在我们生产队的地盘上办起了砖厂。砖厂的运输队由我们生产队买得起玩得转手扶拖拉机的村民组成。我的堂哥堂叔们都是运输队的拖拉机手。

他们开着手扶拖拉机急匆匆从我们身边经过时,我是不敢挥手叫他们停车载我的。大人的时间宝贵着哩,没空儿也不耐烦听小孩儿指挥陪着小屁孩玩儿。

以前有小伙伴老三老四地挡在路中间拦停拖拉机,不但没有搭上拖拉机还被拖拉机手狠狠地呵斥一顿后赶到路旁边丢下话:下次再敢拦拖拉机便不和你客气了,大巴掌扇不动你的。

大多数孩子如我等只能望拖拉机兴叹而无计可施。

厉害小孩儿却可躲在路边树后窥伺着拖拉机经过旁边,像兔子样哧溜蹿出来冲上去扒住后斗门爬上拖拉机,既惊险刺激又能不惊动拖拉机手地搭车,省下许多腿劲儿还不用费一点唾沫星儿的举动真是太酷了,像极了电影里蹿房翻墙的英雄好汉武林高手。

小好汉扒上拖拉机后,都要蹲身藏在拖拉机斗里,在拖拉机到达目的地之前跳车下来,才不会被拖拉机手发现了,拧着耳朵拽下车再拖到爸妈面前去问罪,捱上爸妈一顿胖揍。

看到别人成功扒上拖拉机我心中蠢蠢欲动,认为别人能做到的事儿我也能做到。可是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时机。

有机会我一定也要扒扒拖拉机,挖掘出自己身体里那股子勇敢无畏的潜能。

这个念头在我脑中时不时地冒泡,今儿我一个人走长路觉得很无聊,便想若能顺便扒个拖拉机回去该有多美啊。我边走边频频扭头向后望,一根冰棒没吮完便盼来了突突轰响冒着黑烟的四轮拖拉机。村里只有大爷爷家的小叔叔开的是用方向盘控制的四轮拖拉机。小叔叔整天板着脸,不苟言笑,我见他挺怵的。

可路上只有他这一辆四轮车,我根本没得选择,只能饥不择食准备扑上去了。

小叔叔笔板着腰背双手扶住圆圆的方向盘,双目炯炯地瞪着前方,黑脸厐上充满了驾驶员的自信和从容。

我等小叔叔的侧脸一穿过我藏身的大树便叼住手中冰棒,猫腰蹿到拖拉机旁边纵身抬臂飞蹿扑向四轮车的后斗门。

我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左手里的两包烟没揣进兜里,这阵儿天气热我没穿外套,裤兜子一边绽线还有一边放了两根长柄儿棒棒糖,所以我没兜装烟了。两包烟成了巨大的包袱拖住了我的左手。我右手攀住后斗门,左手抓了两包烟半点儿也使不上力。大半个我吊在拖拉机上还有小半个我耷拉在地上被拖行了几米。吊在拖拉机上的我愣怔了两秒后果断将手中的烟扔进了拖拉机斗里,双手一齐着力巴住后斗门的上口将身体举起来将耷拉在地上的小半个我拖起来。我踩住后斗门的左脚心被拖拉机斗门下面的铁杠硌得生疼。我知道坏事儿了,刚才我被拖拉机拽住在地上拖行时,把我的鞋拖掉了。我可不能丢掉我的鞋,我穿的是双簇崭新的解放鞋,是我闹了好几次才跟我妈讨到手的。我本意是想要双白球鞋的。可我妈说白鞋不耐脏我又不爱干净整天泥里淤里哪儿都去钻,便给我买了解放鞋。为了让我多穿两年我妈将鞋买大了两码,因为听卖鞋的说解放鞋质量好,特别耐穿,所以价钱比白球鞋要贵。我妈叫我平时爱护点儿穿,估计可以穿到小学毕业。我现在刚念三年级。

怎么着我也不能丢掉自己的鞋。我果断地松开抓住拖拉机后斗门的手从车上撤下来。我撤下拖拉机后想起来,我爸的两包烟被我扔在拖拉机斗里。真是糟糕,我为了找鞋丢了烟。

我踮着一只脚跟在拖拉机后面叫唤:哎!哎!我的烟!我的烟.......

翻越后斗门爬上拖拉机的流程我操练过几百上千遍,临到实战时,全然派不上用场。我操练时,拖拉机都是停在场院上的。

我低估了拖拉机的爆发力,又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感觉四轮拖拉机的拖斗明显比手扶拖拉机要高点儿,都抵我下巴了。我记得自己以前扒的拖拉机只到胳肢窝那么高。

自从两年前乡里办了砖厂村里组建了运输队后,我们便开始有机会抽空儿日里晚上地去操练爬拖拉机的技术。我们在拖拉机底下躲猫猫,在车斗里打陀螺,掼钱崩,在车斗边上拍火柴盒,玩抓子,在超高架上翻单杠,去放拖拉机头上水箱里的热水喝,还拿了大人遗忘在驾驶座下的摇把去发动拖拉机......
.
拖拉机上的每一块地方都让我们摸得溜光发亮熟之又熟。

奔跑起来的拖拉机像头咆哮着的巨兽根本不听我吆喝,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扬长而去。我还是实际点儿先寻到自己的鞋吧。

我的解放鞋灰头土脸地躺在路中间等我过去认领它。我看到它气不打一处来,飞起一脚将鞋踢出几丈远去。都是这家伙不给力关键时候掉链子让我第一次扒拖拉机半途而废前功尽弃。

踢飞了鞋后被石子儿硌疼了脚底板,我踮起脚一蹦一跳地蹴到鞋子旁边将鞋穿上。我没那个胆气丢了烟后再扔了鞋。我不能想象我爸妈一起责怪我的场面。我将从此丢了买烟的美差还要从此没了穿新鞋的权利。

我穿了鞋后闷头走路,一边走一边想,弄丢了香烟我回去该如何向我爸交差。对大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儿在孩子眼中却是道陡坎是座大山。

我想捂住我在半道上扒拖拉机的事儿。

小叔叔家虽然和我家只相隔了两三户人家。但我不敢奢望我走回家后再跑去小叔叔家讨回两包烟。

我知道小叔叔将四轮拖拉机开回去之后定然是开进了屋旁专门放四轮车的车房里再将车房门锁上。我总不能撬了他家车房门锁去拿烟吧。

我要说我有两包烟扔小叔叔车斗里了,让小叔叔开车房门给我拿烟。他们当然不会理我,心情不错时会当我发神经不理我,如果心情不好小婶婶还会炒芝麻一样炸起来,将我狠狠斥骂一顿再扭着我胳膊带我到爸妈面前问责到我妈脸上去:到我家车房里拿什么烟,二妮儿发烧烧坏脑子了吗 ?

我只有搬了我爸当靠山才能拿回两包烟。我爸要晓得我去买烟为了省腿劲半途扒了拖拉机,他还不得一甩胳膊当时就对我左右开弓一顿大巴掌打下来。

我妈要晓得我爸使唤我去买烟还一出手就是两包大前门,还累得我扒拖拉机差点儿搭上小命还不得又叮住我爸吵骂起来没完没了.......

我想最好的安排是让两包烟打了水漂算了。回去对我爸说我走到半道上弄丢了五毛钱,我又一路找回头,没有找到。钱掉在路上,当然被别人捡去了,怎么能够找得到?

我爸会觉得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从此剥夺了我为他跑腿买烟的资格。我反正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认命地接受现实放弃生活馈赠给我的一点点甜头,没啥大不了的。

我想好了对策之后,还要将我弄丢钱的谎话坐实,我咯嘣咯嘣地嚼吃着手里的棒棒糖,哪怕嘣得牙齿酥麻也不肯停下来,我得在半道上把买糖的痕迹消除干净。我边走边吃嚼完了两根棒棒糖,甩手跨步走得无欲一身轻,无求天地宽。

我慢悠悠地走完了二里多的大马路,拐弯下坡是不到两米宽的石板小桥,这小桥年深岁久,已露出朽坏之态。村里的拖拉机到了这个地方便要减速慢行,缓慢小心地从逼仄的桥面上游过去。

扒拖拉机的小伙伴总在这地方抓住时机跳车。若是不出意外我原本也会在小叔叔拐弯下坡之前从四轮车上跳下来,因为坡路边有一垛高高的土埂,可以让跳车的人如骑驴的人就坡下驴一样就埂下车。

我远远看到小叔叔的四轮拖拉机居然停在了小桥口土埂边。我心里欣喜若狂,难道四轮车是在等我吗?我抬眼四望,发现我是自作多情了:在小桥的另一头也停了辆手扶拖拉机,小叔叔正和另一名拖拉机手头靠头地捣腾着那辆拖拉机头的某处。定是拖拉机坏在了小桥上,小叔叔在帮他修理哩。

我立住了脚,对着他们的身影遥遥观望。心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惊喜。

我原本可以直接爬上停着的四轮车光明正大地拿了自己的两包烟走回家的。可内心里却有一股想冒险的小火苗在哔剥燃烧,将我的血液烘得沸滚,将我的激情点燃。我执着地想要再扒一回奔驰着的拖拉机,深刻真切地体验一下扒车的惊险刺激和成功扒上四轮拖拉机的快感。

我不是一个只怀着一腔孤勇蛮干乱来的人。我在脑中将扒车计划又详细地布署了一遍。确保行动能够成功实施。

鬼鬼崇崇地掩身在路旁的杨树林里的体验令我觉得十分新奇有趣,我觉得自己像电影里为共产党送情报的地下交通员神气极了。

我想悄悄跟在四轮车后面,等小叔叔的拖拉机开起来时我扒上车拿到烟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跳下来就行了,这波操作对我来说犹如三只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稳。

我掩掩藏藏地在路边的大杨树行中穿行,慢慢地来到了靠近四轮拖拉机的大树后边,耐心等侯小叔叔开动他的四轮车。

为了保证这次行动万无一失,我将上衣掖进了裤腰里,将鞋带抽紧后在脚脖子上绕了一圈系成死结。现在就是有人到我脚上扒也很难将我的鞋扒去。

等了一小会儿,桥上的拖拉机开动起来慢慢驶走了。小叔叔回过头来将四轮车发动起来,慢慢地滑下坡开上了小桥。我在树后扎好马步像赛场上的运动员专等发令枪响,立即飞身蹿出。我刚蹿到坡道上,却陡然刹住了脚步,我看到拖拉机后面跟着个人,村邻二大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扛把锄头迈着大步跟在四轮车后面亦步亦趋还扯着大嗓门和小叔叔打着招呼。

二大伯这个人在村里辈份不高,年纪不小,惯爱倚老托大多管闲事。

我以前和小伙伴在二大伯家隔壁爬邻家停在场院上的拖拉机,二大伯都急赤白脸地喝斥制止我们:死娃子,爬高上低地玩玄,小心磕到头,跌折腿.......

我要是在二大伯眼皮子底下扒拖拉机,他肯定得拼了老命赶上去将我拽下来,然后拦停小叔叔的四轮车告诚他开车子别光盯着前面,后头也要带着眼珠子,像我这样子扒车出了事情他可能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二大伯还得去我家里给我爸妈再上一课,说上几大箩废话把我爸妈训得唯唯诺诺好像连带着犯了多大错儿似的,对他低头哈腰千恩万谢,仿佛他救了我的命对我家恩重如山的。
被二大伯添油加醋一拨唆,我爸妈还不得真以为我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儿,是二大伯救回了我的命。他们会把失而复得的喜悦变成一腔怒火尽数喷发在我的身上。

我自叹运气太背,到手的机会又白白溜走了。

我垂头丧气地慢下脚步和二大伯保持距离,我懒得走近去招呼他。我走他旁边不招呼他,他肯定得训斥我:二妮儿,嘴巴掉啦?见了长辈连声招呼也不晓得打?你爸妈见了人一脸笑模样儿,你这是随谁的脾气?动不动耷着个脸,谁欠了你黄豆大麦啦?......

二大伯走过小桥后折身向桥下的石阶码头边走去,他定是去清洗手脸,泥鞋和锄头去了。

看到二大伯往河边石阶码头走,我心花怒放。哈哈!我的命运又有了转机,我得逮住机会奋力一搏,肯定还能将两包烟拿回来。

小叔叔的四轮车屁股在我前面越来越小,秃噜秃噜的轰响声也越来越弱,我把两条腿扯成一张弓,精神也绷成扯满的弓弦,追撵着四轮车扬起的黄尘腾云驾雾样飞奔出去。

小叔叔驶下了小桥后,上了泥巴路还挂档加速,把四轮车变成脱缰野马纵性弛骋。

我跑得精疲力竭裤裆绽裂终于追上了四轮车。一蹿一跃伸长了一双手臂巴住了四轮车后斗门的上口边吊在四轮车屁股上猛喘粗气。在我大喘气时我仍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使出吃了十来年饭攒下的全部力气牢牢抠住后斗门上口铁板。我感觉自己的一双手臂梆硬僵直根本撑不起我的身体,根本没力气完成洒脱利落翻进车斗里的动作。

我以前巴住拖拉机后总是手臂撑劲向上一蹿趁着蹿跃之势甩右腿向上,用右脚勾往后斗门上口身子一挺就势儿翻进车斗里去。

我像条粘虫一样粘在四轮车后面挺胸凸肚着急忙慌直蹬腿儿,两条腿根本使不上力。柴油机那狂燥的隆隆轰响像雷声一样钻进我的耳廊碾压我的脑髓,让我根本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思虑解困的法子。

四轮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起伏颠簸,颠得我直犯恶心,棒棒糖和冰棒水在胃里打着架争抢着往嗓子眼里涌。

我咬着牙抿紧了嘴巴双手上像长了吸盘一样牢牢攀住四轮车后斗门决不撒手,爬不上去我就这样吊着回去。

半里多土路已经驶完了大半,四轮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了,小叔叔定然拨档减速了。小叔叔拨档减速定然是要拐个弯抄近道走小路上回家了。

我乘小叔叔减速之时终于缓过神来开了窍,坠腚跷腿让两只脚蹬到了四轮后斗那不足一寸宽的底边,两脚立定后,上身向前一探便扑进铺了厚厚一层砖灰的车斗里。砖红的灰尘溅起迷住了我的眼窝呛进我张开的嘴巴,我呸呸呸连啐是啐将碜牙的砖灰连同口水啐出。我的手掌杵在车斗底上被前扑的大力推着向前滑动。按在掌下的碎砖碴硌得掌心生疼,疼得钻心。那痛感转瞬即逝,随之被一种狂喜代替,两包烟就在眼前,简直比唾手可得还容易。我赶紧伸双手将两包烟捞住翻身坐起来。

那时候,乡村路况十分糟糕。泥巴路晴天里尘土飞扬,雨天湿泞泞的。
我们刚才走的是村里人来车往的大路,虽也起伏不平却还算像样。
现在走的这条粘土小路只有米把宽,被小叔叔的四轮车风里来雨里去地碾压,被和小叔叔家争夺小路主权的二奶奶家横掘竖挖,整得大壑小丘百孔千疮,像被炮弹轰炸过一样完全没了路样儿。

小叔叔没有减速,四轮车仿佛变成了一艘船在波浪起伏的大海上航行,倏忽跃上波峰,倏忽跌下浪谷。我拿了两包烟随势摇摆着身体,像个醉鬼样跟头踉跄地向后斗门边蹴去以便好好察看地形,我得在小叔叔挂档冲坡将车驶进他家院子之前跳下车。

手上拿了烟真的很不方便,我没法子腾出手来抓住四轮拖拉机斗帮儿让自己站得稳固点儿。我将两包烟腾在一只手里,习惯性地低头伸手将自己的衣领子扯住抻起,将我的褂子抻成一只贴肉的大口袋,将烟装进去。

在车上颠簸得厉害,我做这动作挺费了几秒钟,当我揣好了两包烟,四轮车正加油门冲过一个大坑爬上一个土堆,那劲头好猛,四轮车斗变成了张蹦蹦床,将我颠得离底三尺凌空飞起。

我不用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双手撑住斗边跳车了。车向前飞跃,我乘着颠簸之势向车斗旁边扑跌出去。脚上的鞋被斗帮上边的钉子挂住,我被倒吊在了飞驰的四轮车旁边,像玩杂技一样。浑身的血冲向了脑门子,我想我要死了。求生的本能让我伸出双手撑住地面不让我的脑袋靠在地上被四轮车拖行,我的圆脑袋若是被就地拖行,将会拖成平面。
我使劲抠住我触手处的一截原本长在泥里后被蹂躏出地面的树根。我觉得我的右胳膊像折断了一样痛入骨髓。

幸亏我系鞋带时欠手劲结没有完全打牢,四轮车挣脱了我打的鞋带结丢下了我冲坡向上驶进院里去了。

小叔叔完全不知道我所历经的惊魂一幕。

我爬起来准备掸掸灰尘拍拍屁股没事人一样回家向我爸交差去。

我感觉到我的右胳膊轻飘飘的不听我使唤了。

二大伯从小路那头向我飞跑过来:死妮子,把我魂吓掉得了!我一路跑一路喊,也喊不停!什么不好学?学别人扒拖拉机!真是不要小命了!拖拉机没停,你就敢往下跳了?要是滚在车轮底下,倒怎么得了......

二大伯的大喉咙轰轰烈烈比四轮车发动机还要响亮。

小叔叔小婶婶听见声音全都从院里出来了。二大伯又大声冲小叔叔喊话:你今天又玩了个大玄啊!两眼光顾着盯前面,后面一点照应不到,这翻头妮子从小桥口一路撵着扒你家拖拉机......

小叔叔用手抹着额门渗出的汗珠子说:老天爷保佑,没出大事儿,明儿得花钱将返光镜装上了。

小婶婶来拉我的胳膊,我的胳膊软面条样耷拉下来,一点儿不听我指挥去和小婶婶抗衡了。小婶婶慌了,连忙松开我的手后退了三步柔软了声音叫:二妮儿,举手,快把手举起来看看。

我满手泥尘掌心还破皮渗血布满伤痕,我真不好意思将手举起来。我将双手藏到背后去。

我能藏到后面去的只有左手,我的右胳膊躲懒怠工不听我指挥了。

我愣愣地站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小婶婶一路跑一路尖声叫嚷:二哥二嫂快来呀,你家小二出事儿了......二哥二嫂快来呀,小二出事了......

完了,我爸我妈来了哪还有我什么好果子吃。二大伯真讨厌,谁家闲事他都要管。

我战战兢兢地等待大人来处置我。我妈从路上飞一样跑过来,她边跑边叫:啥事儿,二鬼丫又闯什么祸出来了。这个死丫头,整天不让人省心。

二大伯叫:还问啥事儿,二妮子今儿可玩了大玄了!从小桥边一路撵着车屁股扒拖拉机,不等拖拉机停下来,她就从车上跳下来了........二妮儿,举举胳膊看哩......胳膊脱臼了吧?举不上来了........

二大伯真多事,我别转脸不想面对他,也不肯配合他抬胳膊举手臂。

我爸听家里人说我出事儿了,来不及从路上绕过来,他扒开半人高结荚的油菜籽从田埂地沟斜刺里穿过来。

我妈忙不迭弯腰低头满脸愧意对小婶婶小叔叔赔不是儿,对二大伯躬身作揖表达感谢。

我爸过来后将我拖到面前捊袖子卷裤脚,拉裤腰撩衣摆将我浑身查验了一遍。我的左手捂住了掖在裤腰里的衣摆,不让揣怀里的两包烟漏出来。我爸连说还好还好没有看见外伤。他又让我举胳膊踢腿走操步,向前走两步,向后退两步向左转向右转,蹲下来站起来......

我爸在考验我有没有摔坏脑子听不听得懂他的指挥。我被我爸整得不耐烦了,大声叫:我胳膊脱臼了,你不给我安上去,还在这儿浪费时间喊什么口令?

我妈上来明是扑噜我实际是掸去我身上砖灰泥尘:小讨债鬼,你还有脸咋唬,正事一样不晓做,成精捣怪地扒什么拖拉机?想死也不能去害人.......

我鼓起腮帮子一脸委屈看向我爸。我爸和我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将我拉过去转背挡开我妈说:行了行了,已经跌成这样了,没跌坏也吓坏了,还禁得住打。我得带她上医院查查去。

我爸就势蹲在地上叫我:上来,我驮你上医院去。

我挑衅地横了我妈一眼像青蛙样向前一蹦扑到我爸背上伸左臂勾住我爸脖子叫:走了哇。

跑小店一个来回耗光了我的力气,要不然我真不太好意思那么大个人了还要我爸背。

那年代自行车都稀少得很。运输工具是独轮手推车。我们生病了都是靠我爸背着上医院的。

小婶子笑着说:二妮儿,给你撅根柳条子,走慢了就抽两下子。

二大伯说:我就佩服二老弟好脾气,一窝儿丫头个个当宝贝。你是怕酒坛子跌坏了,到老没酒喝了吧?不好好管管这丫头,往后儿指不定还要给你惹多少乱子出来.......

我爸不以为然地说:老话不总说养孩子得宁叫万人嫌,也不要真可怜。几个娃里数她最淘气,跟个小子似的。

我妈小声嘀咕:还不是被你惯的,别的本事没有,就会宠孩子。把她惯上天了,腿又没伤,不让她自己走。

我爸不理会我妈的话背了我迈大步向着我刚走过的路走回去。

我妈踉上来叫:天快黑了,回家吃了晚饭再去啊!

我爸说:这哪儿能等得。把饭盖锅里回来再吃。

走出我妈和邻居们的视线后,我松开揪着我爸脖领的左手,使劲地探进怀里吭哧吭哧摸索。我爸托住我的大腿将我向上颠了颠说:别动,几年没背了,长得这么沉。

我将两包压得皱瘪的烟掏出来递给我爸:爸,你的烟!

我爸停下了脚步,空一只手出来,将两包烟接过去说:为贪这一口,差点要了闺女的小命,哪儿还有脸抽?从今往后你爸可要戒烟了。

我爸将我背进镇卫生院挂了急诊全身检查了一遍。除了右胳膊骨折没别的事儿。

等我胳膊上打好石膏我爸把我背回家后,已经是半夜了。

我爸从那之后真的将烟戒了。

我的右胳膊打了石膏用根纱布带吊在胸口差不多一个月之后才拆掉。

在这一个月里,我因祸得福,家里有了好吃的不再紧着弟弟而让我吃头份儿。煮鸡蛋烧鱼汤都由我先吃。将我吃胖了几斤。

等一个月后,胳臂长好,拆了石膏这种伙食待遇便慢慢地取消了。
生活由奢入俭难。我再看见弟弟吃小锅菜便馋得直咽口水,在心里忿忿不平十分讨厌旁若无人地吃着独食的弟弟。

家里拿镰刀割牛草用铁锄锄地的活儿便不再分派给我干了。姐姐也不再因为我干活没她多而白眼翻鼻地生我的气了。伤筋动骨得养一百天,我这断了胳膊又接上,可要小心保养着,若是做重活落下后遗症来可要遭一辈子的罪了。

因为缺少煅炼,从此以后每一年到了夏秋两季大忙割庄稼,割不了几把我便嚷胳臂痛得很,割不动了。爸妈便又想起我胳膊曾经跌断过,留下后遗症了,不能指望我像姐姐那样干活了。便只叫我打打捆麦把稻个儿的绳要子,捡捡遗落的散穗儿,彻底将我养废。让我干起农活来,一门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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