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任是无情也动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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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宝钗:任是无情也动人(上)

6

大观园里许多人都有才,最有才华学识的当属宝钗。宝钗的诗才和黛玉不相上下,在伯仲之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诗多是一种含蓄浑厚的格调,带有老庄思想。

比如写诗咏白海棠,湘云写“神仙昨日下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黛玉写“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她就走沉稳含蓄路线,她写“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也写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宝玉作诗不知“绿蜡”的出处,宝钗随口而出是唐代钱诩的咏芭蕉诗,宝玉佩服地称她为“一字师”。

若说学识,黛玉就不及宝钗了。宝钗博学多闻,不仅体现于作诗,谈诗也很有水平,宝钗打趣宝玉说“杂学旁收”,其实她读的书比宝玉多,懂得也多。其次,她对医药也颇有研究,对戏曲也熟悉。就算是当时的“禁书”《西厢记》之类的,她也读过。黛玉行酒令时说了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就被她抓个现行,犀利地开玩笑要黛玉跪下受审。她自曝其短说:“为此还挨过打骂呢!”

这见识让黛玉低头暗服,没有半点抵触,从此被宝钗妥妥收服,“孟光接了梁鸿案”,两个优秀的女生成为了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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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宝钗扑蝶,是红楼梦中唯一次写到宝钗少女性情的流露,一直保持高贵典雅、举止端方的宝钗也有属于少女天真烂漫的一方面。

退出潇湘馆,宝钗忽见前面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宝钗扑蝶,一双玉色蝴蝶象征爱情,也表达了宝钗对爱情的向往,此时的她早已不顾及自己所谓大家闺秀的身份,那少女那种天真活泼的情趣显露无疑。

然而在宝钗扑蝶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使得原本轻松愉快的故事变得复杂了。

宝钗不小心听到了小红和坠儿的谈话,小红坠儿私相授受在当时的非礼之事,为了方便自己脱身又不引起嫌疑,她将偷听者的身份嫁祸给了黛玉,自己全身而退。很多人总是拿这一插曲来批评宝钗有心机,虚伪。

我刚开始读这儿的时候也比较气愤,自己的事自己不敢承担,甩锅倒是甩的很干净,黛玉在众人眼里就已经是使小性子的样子了,你还要倒打一耙。后来想想,这也是一种常态的应急反应。不但不能说明宝钗蓄意嫁祸黛玉,反倒说明宝钗与黛玉之间的亲密关系,惺惺相惜,日常关系也比较亲密,经常在一起说笑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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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刘禹锡有诗云:“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牡丹被称为“花王”,艳冠群芳。众女儿夜宴怡红院,作者借“占花名”巧妙地把抽签人的性格、命运隐喻其中。宝钗先掣出一支“牡丹”,其评为“任是无情也动人”,正与其判词相照应,艳冠群芳,堪称山中高士,冷心冷情。

牡丹从不与百花争艳,并不是不屑与争,而是牡丹与百花都有着深深的距离感,就像“蘅芜君”,单单一个“君”字,就显得淡漠疏远了

刘姥姥二进大观园那回,丑态百出,似乎所有人都在大笑,就连向往青灯古佛的惜春,也笑的让乳母“揉揉肠子”,唯独没有写薛宝钗,显得她似乎没有参与其中。

薛宝钗懂史湘云,懂林黛玉,也可能懂贾宝玉,然而这些人全部不懂她。“淡极始知花更艳”更像是咏牡丹花,自矜自重,淡雅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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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相对于林黛玉外冷内热,鲜活灵动,薛宝钗显得太冷静,拎得清,也太无情,一个冷美人的形象。“任是无情也动人”,告诉我们,她动人是真的,无情也是真的。

最显宝钗无情的,是金钏去世时,她对王夫人的那一番“开解”。金钏本是王夫人的丫鬟,贾宝玉和金钏的玩笑话被她听见了,王夫人指责金钏是在勾引贾宝玉,并且把金钏撵了出去,导致她含冤投井自杀。金钏死后王夫人心里不安,在房内坐着垂泪。

宝钗安慰王夫人说:“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

这样轻描淡写地为王夫人开脱罪责,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为确实有些铁石心肠。

尤三姐死了,柳湘莲断发出家遁入空门,贾珍,贾琏不胜悲恸,就连骄横自负,好色无知的薛蟠都“眼中尚有泪痕”, 长吁短叹,不像往日高兴, “还哭了一场呢。”饭也吃得无味。可宝钗听了,并不在意,便说道:“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们前生命定。”

人命关天的大事,她却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不是同情,而是想着赶紧请客,做足自家的面子。面对别人的不幸,完全无动于衷,这种无情就是残忍。

宝钗这种冷酷无情,完全是被封建礼教所毒害所致的,她的无情是自身作为殉道者的悲哀。但是对爱情,对一切美好事物的追求,正好是她“有情”的体现。

宝钗的“有情”首先表现在她对宝玉是有爱慕之意的,且时有流露,最明显的流露是在宝玉挨打宝钗探伤这一回。她是第一个去探视宝玉的,而且诉了衷肠,她也心疼宝玉。

宝钗的性格决定了她对贾宝玉的感情表现上必然是深藏不露的,蜻蜓点水的,而不会像林黛玉那样热烈张扬。

宝钗爱的隐忍,爱的沉默,她自己内心也是一直处于痛苦的挣扎之中,一方面渴望得到宝玉的爱情,另一方面又不得不顾及和黛玉的姐妹之情,甚至大度的成全他们,多少次看到他们在一处,便悄悄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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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悟性很高,在人情世故之中,她也游刃有余,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她都摆得平,能帮的人她都尽量帮。

湘云想做东她负责出螃蟹,黛玉想吃燕窝她海量供应,对最不得势的赵姨娘,她也一样把伴手礼送到面前,还时常接济邢蚰烟。就算探春强势推出承包制改革的时候,她也能替非既得利益者们争取一点油水,保证改革的平稳推行。

宝钗被称作“高士”,就在于她最懂“不问是美德”。有些事即便听见了了也装没听见,知道了也装不知道。大观园头一晚抄检,虽然没有去宝钗的蘅芜苑,但她还是第二天便干脆利索地来辞行,回自己家去了,温柔而决绝地为自己保留了一份尊严。

对于爱情,宝钗知道宝玉喜欢的是黛玉,她也知道家长们喜欢她做儿媳妇,她相信宝玉最后会娶她。宝钗和宝玉成婚的那天,黛玉焚稿魂断。和宝钗成婚的不过是“行尸走肉”的宝玉,那个把自己看成是黛玉的宝玉。

如果没有爱情的婚姻依然美好,那一定是自己欺骗自己。婚姻到后来就是给别人看的,给家长,给外人,而不是自己。她虽然在这场爱情竞逐中付出了真情,但结果却是输得一无所有,还要赔上自己一辈子的韶华时光。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想,在《红楼梦》中,薛宝钗是生命的旁观者,像一叶轻舸飘忽在生命里,参透了玲珑的生和从容的死,悟透了“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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