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呢,或者,是我不敢再允许自己去放松地讨厌。我总会说这样攻击人事物不好,太不理性,太没有作为一个人的高贵。这是我给自己设的圈套。
我其实讨厌我妈妈,没人理她的时候她就大吼大叫,管头管脚四处叫嚣。只有这样她才能体会到自己在家中的存在感吧?看她,把自己的定位摆在这个地方。
我还恨她千百次地抛弃了我,让我体会“爱别离”。这从出生时便伴随我的痛苦,让我走上了心理学的自我拯救道途。我记得她与别人聊家常时提到一个细节,我当婴儿时总是哭,哭到六个月大,她请人给我收魂也不济事,我爸气得说要把我扔出去。后来有一天,突然我就不哭了。我有种类似绝望的领悟,哭是哭不来妈妈的。她忽略我,情感淡漠,只管喂饱而已。我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反正这些事我都会选择性地去遗忘,正如后来四岁到八岁的离别创伤一样。
我讨厌上天给我安排这样一个不够好的妈妈,如果可以换一个,我想我会的。不过那就不是我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可我想破头皮也得不出个答案。
终于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表达对她的怨恨,以这样公之于众的恶毒嘴脸。我一直像个苟延残喘的小乞丐,活在她如狮子吼般的白色恐怖之下,学出了一副息事宁人、避世苟安的无辜面孔,二十年间对她对老师对朋友对一切人都是小奴才一般自置甚低,讨好屈就、看人眼色,仿佛耐受能力极高的受虐受气包。我恨我当时没能保护我自己,恨当时也没有人站出来为我讲话。我恨我爸爸也没个血性,也活在她的白色恐怖之下。我想起“大母神”原型的负性面相,超强的控制欲,随时可以让你死。你的日常生存要仰赖于她,不屈从她便抛弃你,你便会被羞辱得一文不值。这股极度非理性又富有破坏力的能量被我内化并深深压抑,以至于全都幻化成“日本鬼子”追击我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