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师前几天打电话,说他写的戏剧家传记即将要出版。虽然多是晋南一带的戏曲名家,但是想把爸爸的传记收录进去,让我来写。
父亲给我写的信
接到电话,既高兴,又惶恐。父亲去世时我匆匆写了“祭父文”,妈妈和叔叔很不满意,数次提出意见,搞得我一度很紧张。这次写传记,我很高兴,可以以新的面貌,让更多人了解他。这也是他在世时特别在意的事,我能够执笔,而且只能我执笔。但是真打开电脑,用几个字来概括一生,我又有些惶恐。“志存高远?好像也不行,不全面。”6000字,写什么?如何写?我有些紧张,有些后悔。担心写不好我的亲爱的老爸;后悔他在世时,没有问更多的细节,也没有记录下他的片言只语。我确实有些惶恐。
思来想去,还是得从他的那本书和他写的一些文章入手。从昨天下午就开始再次读《山西戏曲散论》的稿件。当我安安静静地看进去的时候,我突然想起父亲在世时一遍一遍读稿子的情形。他总是认真地读完,每次感觉就像第一次读,然后很兴奋地和我分享。某某文章读了好多遍,感觉还是写得非常好。当时的我感觉有些好笑,半带嘲讽地笑话他:哪有一个人老是自己夸自己啊?一点都不谦虚,要知道,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这些打击的话从来不会惹他生气,他依然絮絮叨叨地说,这个观点到今天依然有意义。父亲就是这样一个打不倒的小强。而恰是这样的性格也影响了我。
这次重新读他的文章,我真的感觉文章很耐读,而且就像在翻看一个老人的生活史、学业史。其实关于生活的方面的记录还是很少的。过去在出书时,连带打印到校对,已经看了十多遍。但是,今天看来依然感觉新鲜。而且我看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真切和仔细。可惜,想分享这种体会的人已经不在了。
父亲在世,我感觉一切都很正常。天蓝,地阔。生活中的不幸,会有人分享。每次分享,爸妈常常批评自己,或者说一些让我自省的话语,然后一切都云消雾散。每一次灵光乍泄,我都会赶紧打电话,讲述故事梗概,谈些宏图大志,要写些啥。父亲安安静静地听完,然后说你写吧,先写下来。然后我就把这些美妙的想法付之于脑后。现在想来,父亲于我,就是亦师亦友,内心里高尚的、肮脏的,什么样的话题都可谈,都可安全地互谈。因为有父亲,我不怕。不怕我不懂,可以问他;不怕我不高兴,可以向他倾诉;不怕我写不好剧本,可以和他反复沟通每一个细节;不怕我文章里面的错处和错别字,他可以帮我修正。
父亲刚去世,我第一个感觉是,以后遇到那些偏僻的字,我该问谁?一时间内心无限惶恐。常常打错别字的我,有次把稿子发给一位老前辈时,老人认真地给我留言,出书时好好校对里面的错别字,我一时有些羞涩。父亲去世,心中的靠山再没了,絮絮叨叨想倾诉的对象没了。没有帮我看文章的人了,每次写完,我学会一遍遍地看,唯恐出错。每次想和人分享我的创作冲动时,不知该和谁分享。生活中的小高兴和大烦恼也没有人耐心听了,我开始不狂了,变得安静了,愿意一个人呆着,愿意不说话了。
安安静静读了两个下午的文章,似乎又在与父亲对话,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随心所欲的自己,任性的自己。尤其读到父亲手写的一篇自序。原本出书,父亲只想弄篇自序。然后写了第一稿,被我猛批一顿。然后父亲又重写一稿,为此还附言,给我写一封信:
小赵:
我又写了一稿,请审视,需修改充实之处请你酌定,甚至语句还有不通顺之点。此稿我以为提高了些,加强了理论色彩,具体事不像第一稿实了。你以为如何?另打印出来后,请你再加一题目:“痴心不忘抒怀”,发给张云平见报,你以为如何?你斟酌。见笑。或再加副标题:为《三晋戏曲文化散论》序。
另;送去三篇书稿缺件,还没有什么文章,希告我。
老赵
见信如面。只不过。曾经读信时,我是笑着的;如今,我再读,却潸然泪下。一瞬间,和蔼可亲的父亲似乎就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