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上穷碧落下黄泉(下)
文/慕凉卿卿
春风瑟,入夜后又下过场雨,更感寒凉。
三更天,蓉泺宫内。
守着段宸曜的卿儿趴在桌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卿儿~”耳边传来一声声轻唤,接着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卿儿抬头,揉着惺忪睡眼,看清来人竟是佩容,卿儿又惊又喜,笑着扑上去,亲昵地伏在佩容的腿上撒娇,任由她摩挲着。
“卿儿,娘不在的日子,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知道嘛!”佩容的声音如往昔一样,温柔暖心。
“娘留下陪卿儿!”卿儿不依,问道,“我们在长安城郊买一处宅院,一起住不好嘛?”
“傻孩子!”佩容摇了摇头,身形越来越淡,直至不见。
“娘!娘!”卿儿张皇失措,无助地跪在地上孩子一样哭着,段宸曜走近将她抱起,放到桌子上,抹去她的眼泪。
“曜!”卿儿环住段宸曜的脖子,靠在他肩头哭得好伤心。
“再哭下去,你又要给我洗衣服了!”段宸曜应是记起过往,浅笑着调侃道。
“嗯。”卿儿闷声嗯了一句。
段宸曜无奈地笑着,更用力地搂紧她,段宸曜轻轻咬着她的耳垂,惹得卿儿抬手捶他,“别闹!”
段宸曜仍旧搂着卿儿,伏在她的耳边,轻声低喃道:“我爱你。真的,好爱你。”
卿儿闻言还未反应,怀中人忽然消失,一下扑空,再看大殿空无一人。卿儿大惊,痛彻心肺的感觉渐渐淹没她,卿儿挣扎着,歇斯底里地大喊:“曜!”
卿儿惊坐起,从梦魇中挣脱,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匆忙起身去确认段宸曜的情况。
段宸曜还在昏睡着,脉搏依然虚弱,脸色更是惨白不似活人。不过,这样就够了,仅仅这样摸到他,她就很安心。
“呼…”卿儿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发现自己惊了一身的冷汗。天还没亮,卿儿却不敢再闭眼,缓缓地沿着床边坐下,一只手胡乱地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另一只手则牢牢抓住段宸曜的手。
卿儿一个人忽然呵呵傻笑出声,“我就像个傻瓜!没有你,我真的就像个傻瓜,所以啊,你赶紧醒过来。”
殿外雨又下,殿内残烛摇曳,卿儿拢了拢衣衫,这般靠着床沿,对着昏睡中的段宸曜絮絮叨叨,守了一夜。
天亮后太医来过几遍,段宸曜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卿儿替他诊脉,脉搏依旧弱如细丝,呼吸越来越浅,种种情况使得卿儿愈发不安,她可记得先前花秋寒服下解药后很快苏醒。
卿儿时不时就问太医一遍为何还没醒,太医被他问的也渐烦躁,“姑娘,王爷只是中毒较深,昏迷时间长,无甚大碍。”
卿儿不信他这套说辞,忽想起曜曾与她提起纪阳年前回京,喊来邃远:“邃远大哥,纪老年节回京探亲,现下人还在京城吗?”
邃远应道:“在,卿小姐你是想让他替主子瞧瞧?”
“嗯!”纪阳算得上是卿儿的半个师父,知晓他精通医术,亦信任他的能力。
只是,这一举动惹得太医不悦,厉声说:“姑娘,王爷千金之躯,不是随便哪个江湖郎中随便就能瞧得。再者,下毒之人还未查明,若是皇宫内再出什么岔子,这份罪责本官可是不能承担的。”
“宫门内的医术推崇温和调养,对江湖上毒药接触只是书面那些只字片语。纪老他随军四处行医,医术眼界自然是更高一筹。”卿儿此刻顾不上他们乐不乐意,对太医的责难不作理会,接着说,“邃远大哥,卿儿求你,请纪老入宫!”
邃远亦觉得有理,点头应道:“好!”
太医鄙夷地瞥了一眼,拂袖走出内堂,“王爷若出现任何差错,本官概不负责!”
卿儿抿着嘴不吱声,静静地守在段宸曜身边。
大约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卿儿感觉段宸曜的手有些冰,呼吸渐渐沉重,喉咙里发出的巨大喘气声不禁让人担忧,卿儿焦急地等着纪阳。
突然,段宸曜身子剧烈地抽搐,卿儿大惊,一边大叫着太医,一边用力按住他。
段宸曜抽动的身体,撞的床板当当响,太医顿时乱了手脚,取出银针试图暂时稳住他,无奈毫无起色,卿儿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咬着嘴唇使出全身的力量劲按住他。
终于,段宸曜的抽动猝然停下,就见他头一偏,再一动不动。
太医咽了口唾沫,探过鼻息,吓得连连后退,哆哆嗦嗦地说不清楚:“王爷,王爷他…他薨逝了。”
卿儿浑身发冷,她一把推开太医,双腿跪在床沿,拼尽全力按压段宸曜的胸腔,“一、二、三、四、五、六、七……”她不敢多想,脑中唯一的意识就是心搏骤停的应急处理方法要做CPR,她学过的,老师教的东西她唯一牢牢记得的。
一个人执着地做着心肺复苏,额头向下滴汗,她咬牙重复地做着。
段宸曜还没有任何自主呼吸的迹象,时间好似被无限延长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卿儿心中哀求着。
守在侧殿的段宸曦闻声赶来,进到内堂就见到这个场景,卿儿跪在床边疯狂地按压、人工呼吸、按压、呼吸……循环往复。
不行,卿儿感觉自己的力道渐渐减弱,她紧紧地咬着后牙槽,绝不能放松!
卿儿的嘴角向外渗血,段宸曦看不下去,上前扯住她的胳膊,艰难地开口:“卿儿,二哥已经去了。”
卿儿侧头怒视他,低沉道:“放手!”
段宸曦怔住,下意识松手,卿儿泪眸潋潋,眼底那种恨意直刺向他,让未经世事的段宸曦不寒而凛。
“啊!”卿儿双手抱拳,一鼓作气重重地在段宸曜胸口敲击!
“哇!”段宸曜终于反应,呕了数升血,又陷入昏迷,唇间血色斑斑,更见惊心。
卿儿强撑着的体力霎时被抽离,精疲力竭,整个人向后瘫软下去。
段宸曦眼疾,赶忙接住,顺势将她抱起,送回侧殿休息。
一刻钟后,邃远带着纪阳匆匆赶至蓉泺宫。
“王爷所中之毒似‘羽’,又并非是‘羽’。”纪阳仔细检查过后,得出结论。
“此言怎讲?”段宸曦急问,“纪阳你快明说!”
“王爷中的毒是在‘羽’的基础上多添了几味药,因此药性被改变。此时,所谓的解药不仅不能解毒,反而是药三分毒,这解药给王爷的身体造成了更大的负担。”纪阳声音微哑,无奈解释道。
“咳咳,纪老,求你替曜解毒!“屏风后传来卿儿的轻咳声,她刚躺下便醒了,侍女搀扶下又回到蓉泺宫。
“现下,下毒之人已去,在不知分量和用药方子的情况下,就王爷现在的情况,不敢再轻易试药。”纪阳又顺势上前替卿儿诊脉,她气虚紊乱但无大碍。
闻言,众人沉默,段宸曦心底空落,低声吩咐下人请皇上过来。
卿儿忧急、头痛难当,忽的想起一事,问道:“那天丹鄣城盐案的假和尚死前给了一块令牌,邃远大哥你知道那假和尚身后有什么组织?”
“主子确实让我们查过,京城内药房应该有他们的据点。”邃远想起回长安前他确实调查过那块银鸩牌的来历。
卿儿面色不佳,言语轻缓中却是不容抗拒,“邃远大哥,马上派出所有能调动的人去找到据点,我去跟他们要解药!”说着,卿儿缓步走到床边,喉间苦涩难当,痴痴地凝望着昏睡中的段宸曜,随后转身同邃远走出蓉泺宫。
“二嫂!”幻月第一次这么称呼她,“你若离开,可能会错过二哥,二哥的最后一面。毕竟他醒来,也应该会想见到你。”
卿儿回首,眉头轻蹙,唇角浮出一抹浅笑,“若我取来这解药,来日方长,这一面不见也罢;若寻不到解药,我随他去,长长久久陪着他。”
众人恍然望去,一袭清修柔弱的身影,果决地消失在蓉泺宫外。
出宫后,卿儿先行折返回王府取令牌,离开时遇到守在王府外的纳兰清嘉,“你在这儿等我?”
清嘉一早收到封轩阁传去的消息,到王府时卿儿仍未归,此时见她,眉眼间尽是难掩的疲惫,道:“段宸曜他醒了?”
“我回来只是要取一件东西。”卿儿垂眸,轻轻摇了摇头,“还要去找解药。”
清嘉见卿儿催马欲走,急急扯住她马上缰绳,道:“等下,我与你同去!”
日过午时,两人在长安城中,一家药房一家药房找,邃远那边毫无消息,清嘉散派出封轩阁的手下也久久未传来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清嘉忽地眼前一亮,叫道:“卿儿,你看这家药铺的门匾。”
年久陈旧的匾额经日晒风吹,原色褪去,木屑外翻,店主想必也不勤,木匾落着厚厚地尘灰,依稀能辨识出木匾左下角有个鸟形纹。
卿儿心下狂喜,慌忙掏出怀中令牌,“和这个一样吗?”
清嘉翻身下马,“不用看了,哪家正经药铺会在自家门头上刻只鸟。”
卿儿觉得有理,亦下马快步迈进药铺。
“姑娘要抓什么药?”年轻的少柜见两人急急火火地进门,忙问。
卿儿“啪”一声将银鸩牌拍在柜台上,面容清冷,言语不容质疑,“我要见你们老板!”
少柜不明就里,他见过病急求医,慌忙取药的人,却未见过进门就嚷着见掌柜的,一时被卿儿弄得一头雾水,又见清嘉冰冷肃杀,立刻点头哈腰地应着:“姑娘,息怒。小的这就去请,这就去请…”
不到半刻钟,掌柜随他从后面赶到前堂,听少柜说个大概,老板脸上赔着笑,问:“不知姑娘,今日到访究竟为何事啊?”
卿儿抬手将柜台上的令牌往前推了推,道:“你可认识这令牌?”
老板面上笑容未减,双手捧起令牌仔细端量,少时,又小心放下,道:“恕鄙人眼拙,不知此为何物。”
卿儿眉头皱成结,上前一步,追问道:“怎么会,你仔细看看当真不认得?”
老板笑着摇头摆手,“姑娘莫要再纠缠,到旁人家去问吧。”
卿儿方才忍了一路的眼泪,此刻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拿起令牌扭头就往外走。
清嘉一旁拉住卿儿,冷厉的脸上扯出微微一笑,善意提醒药铺老板:“老板莫不是觉得张明羽死了,便可自立门户了?”
掌柜似笑非笑,声音清冷:“这位爷说笑,鄙人并未听过什么张明羽、李明羽的,本店正经小本生意,若两位贵人无事,恕不远送。”
对方已经开口逐客,清嘉依旧未动,问道:“既然老板不知张明羽,可曾听闻封轩阁?”
“封轩阁?”老板收起笑脸,眯着眼睛打量眼前人,“你是什么人?”
“复姓纳兰,名清嘉。”
“封轩阁少主?”掌柜微怔,未料到封轩阁会牵涉进来。
清嘉微笑依然,接过卿儿手中的令牌,扔到那人面前,“麻烦老板再看看,确定一下认不认得?”
“认得,认得。”他再怎样,也不敢轻易与封轩阁为敌,“两位贵人,请移步内堂。”
掌柜的一进屋,侧身扭动门后一圆扣,只听“啪”一声,这一屋子的机关被合上。
清嘉下意识护住卿儿,目光犀利:“若今日持令者硬闯,你是准备要射死他?”
“不敢不敢。”掌柜引两人入座,斟茶赔罪,“不知两位贵人今日是有何事?”
卿儿自然明了这人是惧怕封轩阁的江湖势力才会如此恭敬,若今日自己只身来找,必将误了段宸曜的病情。
卿儿微微平复心情,问道:“你可知宫中晚贵妃与张明羽之间的关系?”
“鄙人不知。”话音刚落,掌柜感受清嘉目光划过,忙补充道,“有所耳闻,但鄙人只是堂下分支的管事,具体实在不知。”
“那你知道如何联系张明羽的亲信?”
“知道。此人刚好隐居在长安闹市之中。”掌柜详尽为两人指明道路。
皇城脚下,闻涛庄。
匿于世俗的市朝中,小筑窗外,闻波涛,星辰大海,豁然容纳;听海浪气清,惠风和畅。
“这人莫不是位雅士?”清嘉立在闻涛庄外,好奇道。
“今日就算是恶魔,我也要一见。”卿儿暗自鼓劲,抖擞一下精神,壮着胆子往里冲。
卿儿亮出银牌,很容易地便见到一庄之主,张黎。
“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庄主雅致,于这闹市中悠然快哉、自得其乐。”清嘉假意奉承寒暄,一手按住卿儿莫妄动。
张黎一眼就望见卿儿手中攥着执掌万象堂的令牌,绕过清嘉,径直问道:“姑娘,你可是持令之人?”
“是。”卿儿点头。
张黎不多做啰嗦,侧身指引,道:“那么,姑娘请随我来,公子请在此稍候。”
清嘉皱眉,一把抓住卿儿护在身后,“不行,我二人一同前来,况且你是何身份还未可知!”
“那两位请回吧,我帮不了两位。”张黎不做强求,回过身淡淡地说道。
卿儿思量片刻,曜在等她,容不得她躲在清嘉的背后,怕东怕西,“清嘉,你在这儿等我。”
张黎从容浅笑,躬身道:“姑娘请。”
张黎沉声讲道:“堂主临去前,曾派人传书给我,若一人持令而来,便是万象堂的新任堂主。”
原本忐忑不安的卿儿见他坦诚,亦据实相告:“我来只为求取解药,堂主什么的我没有兴趣。”
“那此事便容后再议。”张黎见她无意,心中一沉,但并未恼怒。
张黎的不难为令卿儿稍感心安,忙道:“晚贵妃在‘羽’中多放了一味药,先生可知是什么?”
“我确实不知,但我却知晓一段往事,堂主年少时曾耗费数月研制出一种奇毒,其毒强而难发、缓而难察。一旦发作,毒素早已散至全身,人也就不行了。”
“这毒是‘羽’。”卿儿答道。
“正是。”张黎不急不缓,将往事娓娓道来,“羽是堂主的独创,‘羽’制成那年,晚贵妃正值豆蔻,两人青梅竹马、碧人一双,堂主手把手教她制‘羽’,机灵的她嚷着若添上一味,岂不是她也会制毒了,还是独一份。”
张黎眼中隐约泛着对往昔的眷恋和哀伤,“贵妃所加的那位药是什么我们都不得而知,只是她入宫后,堂主愈发寡言沉默。离京谋事前,堂主细心收纳了所有与她有关的事物,想那解药以为必在其中。”说罢,转身进入药阁中搜寻那味解药。
卿儿静静地立在药阁外,谢道:“多谢,卿儿日后定当厚答救命之恩。”
少时,张黎手持一锦盒走出,递给她,“谢字不必。”
卿儿赶忙抬手去接,忽地张黎手中银针游走于卿儿右腕、颈间几大穴道,卿儿大惊,喝道:“你想干嘛?!”
“姑娘毕竟是朝廷的人,已如此详知万象堂的情况,我不得不防。”张黎眸中寒光闪过,转而又道,“若姑娘肯做新任堂主,那我便即刻奉上解药。”
卿儿冷哼表示她的不悦,沉吟道:“那把解药给我吧!”
“你答应了?”张黎对她突然的转变有些惊讶。
“再不答应命都没了,堂主要做就做咯!”卿儿明眸轻佻,学人抱拳作揖,“人命关天,你让我先回宫好不好?”
“自然,堂主请!”张黎恭声说道,见她并无欺瞒之嫌,遂展颜。心下暗语:这个丫头,他有点儿满意。
卿儿与清嘉取药后骑马一路狂奔至宫门。
宫墙内不准再行马,卿儿下马后踟躇在原地,清嘉上前催促,“姐姐,快去吧。”
卿儿抬首看去,清嘉眼眸中是笑意安然,卿儿心中感激,到嘴边就只化作一句:“谢谢你!”
清嘉唇角上扬,卿儿转身跑进宫门,向着蓉泺宫的方向全力奔去,一直一直向前跑,没再回过头。
清嘉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地长叹一声,孤寂地一人牵着两匹马,缓慢地离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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