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

来自不济的拍照技术

每年暑假,我总是要在老家呆一个月以上的。因着打小在这儿长大,每天在瓦房里住着看云起云落也觉得倍有意思。

 今天爸爸妈妈也回来了,好不容易请了两三天的假,中午才到的,下午妈妈便张罗着要回娘家。

 妈妈的娘家不远,就在本村。我知我绝逃不了这一茬,心中的厌恶之前还是挥之不去。

 “带本书去吧,可能会很无聊。”妈妈说。

 原来你也知道。

 走过弯弯曲曲的山路,到了二舅家。是的,外公在我妈妈五岁的时候便离世了,留下外婆孤身一人,带大了四个孩子,我妈是最小的。现下外婆和二舅住在一块,我们回娘家就是去二舅家。

 还未靠近房子,就听见凌厉的犬吠声。我吓得直往后退,爸爸说他在前头,让我别怕,我却如钉在地上,怎么也不肯再往前一步。

 这是我不愿来的第一个原因。

 二舅的狗是全村第一恶狗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么多年来,他家的狗已换了好几只。但无论是从哪里买来的狗,只要进了他家,就绝对是个暴脾气。见人就叫,逢人就冲上去想咬一口,光是我听说的狗咬人事件,其中要不是出自他家,就是出自他送别人的狗仔。

 我怕,当真是怕。之前跟奶奶一起来拜访外婆,狗一下子跑上来朝我们狂吠的情景,仍记忆犹新。若非奶奶胆子大,敢摆出威严的样子,再加之舅妈来得及时,后果可想而知。

 这次运气不算差,虽然家里没人,但好歹狗被禁锢在平房的天台上,没有跳下来的胆,只剩下狂叫的份儿。舅舅舅妈在不远处劳作,我妈把手拢在嘴边,呼唤了几声,他们问声放下手中的活,急忙赶来。

 “你会开菜单吗!”

 这是舅舅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都要怀疑他有没有偷偷使用内力了。村里都说的家乡话,我当然想不到他会对我说这句,于是一脸茫然——这不是我家乡话的水平问题。

 他重复了几次,我听是听明白了,却不明其意。

 开甚么菜单?

 “想吃什么菜尽管说,让你爸去买现在去买!”舅舅扯着他的大嗓门道。

 等等,为什么是我爸?明明我们是客人啊。

 “二弟啊,嘿,不是做哥哥的懒。”

 我爸也排行第二,故有此称呼。

 “跟你讲,前几天我上咱们村老张那,他们家刚好煲猪脚。我瞧那高压锅的气也快落了,而且猪脚闻着实在是香,就等不及地想打开盖子。没成想那锅脾气大,刚一开盖,蒸汽就蹭地把哥的肚皮烫到了哟!你瞧你瞧!”说着,二舅把他的衣服撩起来给我爸看。

 “你都傻的,高压锅气没落下怎么好去开啊!”舅妈一脸无奈。

 “哎!不就快落下了嘛!”

 二舅说这件事的时候,用的是一种诉说英雄事迹的口气,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听起来倒有几分滑稽。

 天色不早了,我们都表示吃一点小菜就好啦,尽管二舅他们一再坚持让我爸去买菜,最终谁都没有去。

 难得回一次老家,爸爸便出去走走串串门。这时二舅拿着一瓶啤酒出来了,叫道:“二弟!二弟!”

 无人应答。于是他走出大门,又叫;走进来,又叫。

 “二弟!二弟!”

 我脑子里尽是他尖锐而聒噪的声音。

 “这死家伙怎么到处乱走,上哪去了!说好了陪我喝酒的!”二舅气恼地说。

 “可能上下屋走动去了。”舅妈温和地说。

 无论舅舅怎么嚷嚷,舅妈总是这样四平八稳。

 他们可能都忽略了一件事——我还坐在客厅里呢。二舅说的话极不入耳,说的好像我爸是他小弟一样。然而,他的性格就是如此,所以常年不招人喜欢。

 二舅嗜酒,他曾说:“反正这酒啊,我是绝对不会戒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恐怕忘了,他当初因为喝了酒骑摩托车超速,直接往别人的停着的车上撞去,造成重伤。很多人都说,怎么不干脆撞死了算了哟,这样半死不活的,拖着家里多累啊,还要供两个孩子上学呢。

 乡亲们的话的确是过分了,不过当时年级尚小的我却觉得他们的话有道理。二舅好酒是出了名的,喝醉了就打老婆,冲着孩子撒气,甚至,把自己的母亲按在灶台上差点干出不义之事。他家的狗都有他的脾气在呢——传说中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打记事起,就没有听说关于二舅好的传闻。

 小时候,总要妈妈逼我,才肯去看外婆;长大了,也知道这件事推脱不了。

 时光一年一年飞逝,二舅还是老样子。他从我身旁经过,带着的都是酒气和汗气。

 我将我的不满跟妈妈说了,觉得他说我爸的话太过分。妈妈道:“他喝醉了,别理他。”

 “他没喝酒的时候也是这样啊!不是酒的问题!”我认为就是他不会做人。

 “他哪有不喝酒的时候啊?一天到晚都酒杯不离手。”

 我愣住,没再说什么,亦无话可说。

 二舅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他认定了的事,没人能管。所以,天底下还真没有能劝得动他的这号人物存在。

 爸爸厨艺甚好,便主动承担起了做晚饭的责任。舅妈则被二舅打发去集市上买饮料了。

 期间二舅从客厅走到厨房,从厨房踱到客厅,既没事做,又不愿闲着。

 “快去把碗筷拿一下!”

 二舅看到外婆从自己跟前走过,说道。

 可惜外婆耳背,没听到,未停留一步。

 “这老家伙,就是这样!什么事都不听!”

 接着,厨房里又穿出声音。

 “那女人搞什么,让她出去买个饮料,买了一个世纪。现在都几点了还不回来?”

 我盯着自己带来的小说,有不少蚊子在耳边嗡嗡叫着,不免心烦意乱。

 吃饭的时候,二舅家的狗温顺地蹲在我跟前,全然不似之前那般凶神恶煞。它的目光聚焦在我手中的碗上,抬头看着我,有种卖萌求施舍的感觉。

 拿出点气魄来啊,不是很威风的么?怎的如今像个乞儿一样?

 一餐饭都在听二舅“叨叨”,他还把早就过世的外公搬出来说。

 “妹子啊,你觉得哥现在怎样?有没有爸当年风采?”

 妈妈头也不抬,说:“我连爸什么样都不知道。”

 是了!外公去世的时候,妈妈才五岁!

 “说什么呢,你怎么会没有印象……”二舅嘟囔着,他醉了,“爸可是当年寨子上的头号人物啊。”

 “那你现在就是尾号人物了。”

 “呵,说笑,说笑。”

 我始终想不通,二舅为什么要谈起外公,这是他们一家人心中永远的痛,何故要揭伤疤。

 吃过饭没多久,我们回家,星星如一颗颗钻石洒在黑幕上,闪闪发亮。不过没有月亮,回家的路,还是要电筒才能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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