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我认识这帮维族小孩的过程,还真觉得有点对不住他们。我家楼下超市有个汉族小孩,叫聪聪,那时候四五岁的样子,仗着自己家开商店,认识了一群小朋友,为非作歹,也经常被大一点的欺负。我那时候都已经读初中了,按理说不应该和这群刚脱了开裆裤的小屁孩闹在一起。我家住二单元,可偏偏有一天,我路过一单元的时候,看见一群维族小孩把聪聪关进一单元的门里,不让他出来,聪聪哭声惊天动地,看见我像看见普度众生的菩萨一样,发出求救信号。
看聪聪这小屁孩可怜,我就起了怜悯之心,三下五除二地把那几个维族小孩关进了门里,把聪聪从里面拉了出来。结果这帮平时踢球野蛮的维族小孩也蔫了,开始哭,哭得比聪聪刚才还响,这可怎么办?我以大欺小,心理甚是羞愧,就买了几根棒棒糖,几包虾米条哄他们。不打不相识,从此,他们便和我亲近起来。原来,想要和陌生小孩亲近的最好方法,就是先打一顿再给颗糖吃。
这几个小孩里有个最调皮的不怎么会说汉语,名叫凯撒,七八岁的样子,每次碰到我就嬉皮笑脸,我没事儿也教他几句简单汉语。结果这货自从有了我这个义务老师,就得瑟起来,一见到我就炫耀他二半吊子汉语:“李毅,你叫什么名字?你妈妈叫什么名字?你爸爸叫什么名字?你几岁了?”我不想理他,嘀咕了一句:“我叫什么名字?你明知故问!”他却学得很快,学着我的样子也来了一句:“你明知故问。”然后哈哈哈哈地大笑。我说:“凯撒,你吃哈哈屁了吗?”他也跟着我说:“凯撒,你吃哈哈屁了吗?”我装作很生气的样子:“你学我说话!”他也装作很生气的样子:“你学我说话!”我不理他继续往前走,他依依不舍地跟着,突然我灵机一动说:“我脑子有病!”结果这小子却说:“你脑子有病!哈哈哈哈......你脑子有病!”还重复了好几遍,真是把我气得肚子疼。转过头再看看他,这坏家伙已经笑得趴在了地上。
凯撒还有个小妹妹,虽然这家伙一副土匪头子的恶霸模样,长得也有点歪瓜裂枣,可这小妹妹却文文静静,非常可爱。他每次牵着妹妹出来玩,也都是一副爱怜得要命的样子。碰到的时候,我对他说:“凯撒,让我抱抱你妹妹。”这家伙一把将妹妹护在身后,我以为他想保护妹妹,还没等我夸他的话说出口,他却说:“抱一下,一块钱!”竟拿自己妹妹做起了生意,我真是把他想得太伟大,太高尚了啊!
我们小区里有课巨大的桑葚树,一边长着黑桑葚,另一边却长着白桑葚,树干得四个成年人才能抱住。这棵树从地上往上三四米都是粗大的树干,没树叶,要吃上这棵树的桑葚,只能等到桑葚熟透落地,而落了地的往往没几个干净。凯撒却身手矫健,猴子一样地爬高上低,找来一个小跟班,踩着别人肩膀麻溜儿地就上去了,上去之后就冲着我显摆,在那粗大的枝干上面挪来挪去,边挪边数落我:“笨蛋!爬上来啊,你不敢吧?”看他这么不把安全放在眼里,我有点着急,在下面苦口婆心地劝他赶紧下来。形成了一副讽刺的画卷:我在下面求着他下来,他却在上面数落着我,不时还用几颗黑桑葚砸我,真是没良心。
当然,我倒不会干这么危险的事,倒不是因为我胆小,而是还上有老,独代单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爷爷奶奶爹妈该怎么活啊!说什么,我都不能冒这个险。想吃桑葚了,就叫上凯撒,让他带我去附近维族人的平房偷摘。我们那里的维吾尔族一般都在门前栽一棵桑葚树,小区里那棵估计就是以前人栽下的,因为实在太巨大,盖楼房的时候也就没有砍掉。通常我们找个没动静的人家,先派凯撒敲门踩点,要是没人我们就开始大干一场,要是有人,凯撒就说找错了,继续下一家。这些维族人家的桑葚确实非常甜,挂在树上简直就在诱使我们犯罪。红黑色那种腻甜,甜到根本丧失了其他任何味道,吃完之后满嘴满手被染得鲜红,而白色这种是清甜,有着非常自然的果味。因为桑葚极容易坏,摘下来没几天就不能吃了,来内地上学之后,我就再没吃过这么甜的桑葚了。我和凯撒搭配得天衣无缝,碰到有人来问,凯撒就说他是这家的亲戚,带他汉族朋友来摘桑葚,别人也不好说什么。直到有一次,一个维族大爷看我俩摘桑葚正欢,用维语问凯撒:“谁叫你们摘这家桑葚的?”凯撒回答:“我就是这家的儿子,领着朋友摘桑葚呢!”大爷说:“哦!你知道说谎不对吗?”凯撒瞬间没了底气,在那里哼哼唧唧。维族大爷又用汉语对我说:“你们嘛,想摘嘛,告诉我嘛,这个嘛,就是我家嘛,凯撒嘛,说谎大大地不对!”我和凯撒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虽然黑红的桑葚极其好吃,不过一旦弄到身上却是很难洗掉的,每次摘完桑葚我都被全家人批评教育。“偷别人几颗桑葚,衣服弄成这副模样,有没有点儿出息?”我奶奶和我妈两个人轮番数落我。我照照镜子,简直就像一只红色的斑点狗。经过这么几轮下来,我就学聪明了,下次偷摘桑葚的时候直接拿凯撒掉了颜色的红领巾兜,顺便帮他补充点儿颜色。
再说说我们烤红薯吧。小区外面有一片刚刚拆迁完的空地,我们总是觉得这里充满奇幻色彩,就像电影《变形金刚》的场景,破落地蕴藏着某种神秘。每到秋寒的时候,小区门口总有人拉着一车车红薯、苞谷棒子来卖,有一天,我和凯撒看着这空地无用武之地,想想觉得太浪费。“这个嘛,买一点,那个嘛,买一点,咱们嘛,烤!”凯撒指着红薯和苞谷对我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赶紧掏钱买了,藏到草坪上装电缆的井里。晚上,我们神神秘秘地去拿我们的“宝藏”,现在想想幸亏没被保安逮着,要不然真会把我们当偷电缆的判了刑。拿到这些红薯苞米,我们立即奔赴作案现场,架起火堆就烤,等火已成炭,埋进红薯,几个人搓手跺脚地驱寒,等待着美味出炉的一刻。那时的天气是寒冷的,但我们的内心确实无比愉悦,就像等待的是一场满汉全席,话说这还真像满汉全席,我们有维族也有汉族,此刻我们同时感到寒冷,对这几个红薯和苞米有着同样的期待,凛冽地欣喜着,可就在我们都闻到熟了的红薯溢出的温暖香甜时,远处突然一束光照向我们,一个保安对着我们一阵大吼,凯撒脱了裤子就是一泡童子尿,浇灭了我们所有人的幻想,我们四散而逃,等气喘吁吁地停下,反应过来,集体对凯撒开展着批评教育:“你跑就行了,撒什么尿?我们可以等保安走了回去扒出来啊!这个笨蛋!”说得凯撒低着头一副窦娥样,委屈地就像谁抱了他妹妹给没钱一样。
等第二天我们重新回到凯撒做过标记宣誓主权的领土时,那里已经面目全非,红薯苞米一个没留下,全被扒拉走了,我们生气地骂着凯撒,一直从那片废墟骂到小区大门的值班室,听到两个保安大叔议论:昨天晚上几个小兔崽子在后面那片拆迁区烤红薯,被我吓跑了,喏,留下几个烤熟了的,捡回来分给你,味道还不赖!”说完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俩保安笑嘻嘻地在值班室谈论着我们的种种劣行,品味着独具风格的烤红薯,不过,你们真的没尝出来这烤红薯加了怎样宝贵的特殊“佐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