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上午,我带着妻儿终于紧赶慢赶回到了故乡。大包小包的行囊里,除了给尚在农村的父母准备的城市年货,还有两盒特殊的礼物,送给他们的中药鞋垫。
车子刚刚从公路转入街口,早已看见父亲站在家门口,寒风中寂寥的大街上,他的身影格外显眼,一如每年的除夕站在家门口的等候,熟悉的一幕让我瞬间泪水涌满了眼眶。
离开故乡外出求学工作,已有三十多个年头了。每年春节临近,是我和父母通话次数最多的时候,从询问我和妻子放假的时间到年货的筹备,父亲总在电话里一次次地唠叨。等到放假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父亲更是把我们回家的时间从一天天精确到上午或者下午,就这样把我渲染得归心似箭。印象之中,等到了最终确定归期的那天,父亲或者母亲总会在故乡的家门口一直等候着,等候着,直至看见我和妻儿走下车。
母亲的腿疼一直未见好转,父亲的头晕症隔一段时间就要发作一次,而他的记忆力也在明显地与日下降。我知道他这是日渐衰老的现象,但我却不敢也不愿说透,因为父亲是一位要强的人,从来不愿服输、也认识不到自己的衰老。而母亲是一位很节俭的人,每次我回故乡给他们带礼品,总会把礼品说得很便宜,这样她才不会怪我乱花钱。
今年春节前的一次,和一位要好的朋友一起喝茶。朋友忽然告诉说,她在做微商,代理了一种中药鞋垫,不仅治疗脚气,而且还有减轻腿疼的作用。听了朋友的话,我的心里忽然动了一下,联想到父亲的脚气、母亲的腿疼,我毫不犹豫地买下了两盒。
回到故乡的前夜,我和妻子收拾回家的年货,其他的东西我未在意,唯有这两盒中药鞋垫,我亲自把它们装进了包里。
当父亲帮着我把大包小包的年货掂进屋里的时候,我特意把两盒鞋垫送给了他们。看着包装精美的鞋垫,母亲又像平常一样询问我鞋垫花了多少钱,我依旧像往常一样装作满不在乎地说,都是朋友送的,应该不值几个钱,听说可以治脚气和腿疼,你们只管穿吧,中了更好,不中就当一般的鞋垫穿吧。
母亲笑笑,拿出妹妹给她买的过年穿的新棉鞋,把鞋垫套进去,穿上新鞋乐呵呵地说:“不赖,怪暖和。”父亲则笑着说:“这包装这么好,一定会有效果,这么好的鞋垫,等我晚上洗洗脚再穿吧。”
到了第三天上午,我忽然想起了这件事,就问父亲穿上中药鞋垫了吗,父亲有点不好意思地告诉说,一忙忘了,不知鞋垫放哪了。我问母亲鞋垫的下落,母亲说:“你大放的鞋垫,我不知道他放哪了。”
父亲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在屋里翻箱倒柜找了一遍,没找到。我知道父亲记忆力下降得厉害,常常丢三落四,就自己在屋里仔仔细细找了一遍,依然没找到。接着,小妹又在屋里搜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父亲愈发显得不好意思了,似乎把我送给他的一件珍贵的礼物丢失了一样。我装作满不在乎地安慰父亲,丢了算了,等过了年,我再去朋友那儿取一盒。
等到了下午送走了拜年的客人,我和父亲正在屋里烤火,母亲不声不响走进屋来,手里拿着一盒鞋垫笑着对父亲说:“你搁东西老是忘地方,孩子给你买的,你可穿了,不穿吧,藏得还怪保险来,我找了半天,原来你把它藏到装衣服的包袱里,塞到老里面。”
父亲不好意思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年假将近七天的时间,除了春节值班一天,除了走亲戚,我哪也不去,就在故乡陪着父母,烧劈柴火做饭,有时候自己下厨做几个菜,吃饺子,吃揽锅菜,晚上一家人围着旧式的火盆烤火,东拉西扯地不知不觉聊到深夜。都市的生活仿佛离我越来越远,我似乎又回了到童年的时光。红红的火光映衬着父亲母亲蛮精神的脸庞,也许是火光的作用吧,忽然觉得他们似乎年轻了许多。
和他们在一起,许是受了他们的感染,我也变得唠叨了许多。这中药的鞋垫,朋友专门交代我是不能洗的,脏的时候太阳底下晒一晒摔摔就可以了。我急于知道他们穿上以后的效果,总是借着提醒他们的机会打听穿后的效果。他们总是笑笑说,别的没啥感觉,就是感觉挺暖和的,晚上睡觉,鞋子、袜子一股中药味。
我笑笑,提醒他们继续穿下去,应该有一点效果的。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但愿这鞋垫有效果吧,即便没有效果,我也算尽了一份孝心。
年假不知不觉要过完了,父亲母亲开始忙着给我收拾回去上班带的东西。母亲亲手蒸的馒头、亲手炸的豆腐、酥肉,父亲精心做的红烧肉,还有亲戚拜年送的饮料,这是我小女儿的最爱,甚至院子里种的菠菜,统统让我带回城里。回故乡的时候,我带着大包小包的年货;等我离开故乡的时候,依旧大包小包,丝毫没有减轻一点分量。
当我坐着车子离开老家,车子即将转过街头驶上公路的一刹那,我下意识地从车窗回过头去,忽然发现,父亲就站在那个熟悉的家门口,像一尊雕塑,一如他每年等待我回到故乡那样。
泪水,不知不觉再一次涌满眼眶。
当车子行驶在年味依旧浓厚的公路上,我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不知怎的,我就想到了那两盒鞋垫,这也许是我今年留给他们最好的回忆吧。想到此,心里不禁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