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一头猪。
可别笑,我真的是一头猪,一头已经成为人们腹中美食的肥猪。
我肥吗?村里人来看我时都说我很肥,我在我30多平米的单身公寓躺下时,甚至有个收破烂儿的大哥把我当成了一头牛。我全身的净肉重达350斤,村人惊叹:“这头猪毛重约个450斤一点问题没有!好家伙!”他们都夸女主人把我喂的好,这可一点儿没错,当初女主人在我十几个兄弟姐妹中一眼就相中我把我买了回来,喂给我的都是自己种的瓜菜和粮食,加了盐巴调味,美味可口,一日两餐,餐餐不落。又给我专门建了一间单身公寓,红砖垒砌的围墙,平坦的水泥地面,木榻上铺了厚厚的干草和秸秆,那是我的舒适大床,我是真的非常感谢她给我如此优厚的生活条件!
虽然我很肥,但是我喜欢运动,我的公寓里还寄住着一只大公鸡和它的一群妻妾,以及第一次见面就变成了好哥们儿的大黄狗——豹子(可能真的是一见钟情吧,它每次出门我都寝食难安,牵肠挂肚,不知道这哥们儿对我有没有这份心。事实上,我献身的那天,豹子早早就被主人牵走拴到了院外的大桃树下)。我只想再问豹子一句:“兄弟我这次是真的出了大远门儿了,你还会时不时的想起曾跟你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三百多个日夜的狗生知己么?”哎,扯得有点远了,我刚说到哪儿了?对了,我说我喜欢运动,我的运动项目也很了不得,您知道飞人刘翔的拿手绝活吗?对喽!我练的就是跨栏,不过俺跨的是鸡窝,嘿嘿……
常年在外的小主人回家了,我心里确实挺高兴的,因为第一次见小主人的时候我才一个月大,刚刚进这个家不久,她还给我喂过食,专挑大块的南瓜给我,可嫩可甜了!我还记得那次小主人在家过了春节,全家都很热闹,从窗户里透出的光照在我的秸秆床前,暖暖的,柔柔的,伴着我进入到甜甜的梦乡……
这次小主人突然回来是办事情的,待不了多久。那天晚上天都快黑了,家里忽然又热闹了起来,小主人坐了一天一夜的车,突然到家。主人可忙坏了,我的晚饭也泡汤了,没办法,我只能嚼了点食槽边冰冷无味的白菜帮子,乖乖趴回了秸秆床上,豹子偎在我身边,结实的肌肉贴着我的后背,散发着青春的热量,像个手感很好的大暖炉……
夜黑的更深了,星星却越发的明亮。屋子里的热闹渐渐散去,橘黄的灯光清脆的熄灭,整个村子陷入到了甜美宁谧的梦里去……我不知道窗里的夜晚发生了什么,更没去想一旦天亮自己的命运会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皮渐沉地想象着一觉醒来像往常一样坐等早饭满槽,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和昨天一样欢乐,和前天一样祥和。
清晨,公鸡老弟很敬业的打鸣叫早,第一缕阳光透过淡淡的晨雾洒满了我的房间。当我睡眼惺忪还在梦境里游走的时候,吵吵闹闹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将我彻底惊醒。我疑惑起身,忍着咕咕叫的肚子走到门边,透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看到主人带着三个汉子走进了屋里,他们不时还会转回头看看我,然后发出一声我已经习惯的惊叹:“好家伙!恁老大?!”
女主人扯着嗓门说着话,言语里掩饰不住的兴奋。是啊,小主人快一年没有回来了,当然是件开心的了不得的事情。我听到锅瓢碰撞的声音,木柴燃烧哔哔啵啵的声音,然后白色的水汽蒸腾着从屋内溢出。我像往常一样站在饭盆前等着我的早餐——一大锅热腾腾的玉米碴子白菜粥!心里想着,嘴角已经是止不住的哈喇子直流,我丝毫不怪女主人昨天忘了给我饭吃,让我饿了一晚的肚子,她只是太高兴了,看,现在不是正在给我准备早餐吗?我知道她一定会弥补我的!
男主人叼着烟卷出来了,打开了我的大铁门,径直朝我走了过来,双手朝我张开,两腿微曲,仿佛要拥抱我一样,紧接着,又有一个大汉走了进来,两脚叉开守在了出口处。我盯着他们,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因为我在大汉的手里看到了闪着白光的尖刀……
四个大汉围在我身边,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把说话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叼在嘴角的烟卷冒着一丝丝蓝烟,也顾不上去弹掉烟灰。他们一步步朝我逼近,我看到在我两侧的汉子一同拉起了一根粗麻绳,向着我的脖颈围了过来,我只能小心翼翼盯紧了他们的一举一动,然后一点点向圈里退去,后边的围墙成了我的依靠,但同时也是阻隔了我的逃路。当我的尾巴尖扫到了墙面,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不禁嘶叫一声,让我难过的是,这声嘶叫竟是我生平以来第一次的破音,从未有过的悲楚冲破我的胸腔,冲击着我的脑门。
我面前仍在逼近的四人就像一堵墙向我压来,我已没有办法再思考,也许下一秒我就乖乖进了他们的绳套里,束腿就擒,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投降!我突然升起一股悲壮的豪情,压低脑袋,弓起脊背,后腿下蹲,蓄势,发力 ,勇猛的向正前方二人的空隙间冲去,他们显然没有料到我这一壮举,因为我来势凶猛,他们不得不让开一条路来,但是大门是牢牢关着的,冲出圈显然没有什么可能,鸡窝还在原来的地方,但是母鸡们早已被惊吓的逃到了圈顶上。唉!我真羡慕她们能够躲到那么高的地方,虽然比不上小鸟能飞上天空自由翱翔,但好歹能够飞出这圈墙呵!我已经冲到了鸡窝前,四人又成合围之势朝我靠近,我只能拿出自己平时锻炼的本事,纵身完美的一跳越过了鸡窝,蹩进了另一边的墙角里……
实则随着四腿的安全着地,我的心也像石头一样沉沉的落进了一个叫做绝望的湖底,我只能在这小小的方寸间抵死转圜,无论如何今天已是在劫难逃,小命不保了……我喘着粗气,四条腿用力抵在地上,圆睁双眼,望着面前的四人,对峙了一袋烟的功夫,然而忽然的,我不想再去抵抗了,一个念头牢牢占据了我的思维:这本就是我的命运,在我第一次选择吃下主人给的食物时,我的生命也就交由她来主宰了,食君之禄,为君解忧,何况为了庆祝主人一家团圆,本就是一件锦上添花的事情,我应该成全……正在我下定了决心不再反抗时,那根粗粗的麻绳也牢牢套在了我的脖子上,他们一起用力拽紧绳套,我吃重摔倒在地,他们便顺势将我四蹄捆做一处。麻绳粗硬,勒得我很疼,躺在有点硌得慌的砖铺地面上,我突然不由自主地哼起了一支陌生但又熟悉的小调,一支我以前从来未曾哼起过,但似乎又牢牢生长在记忆深处的简单小调,它来自于何处,又是被何人所哼唱过呢?那么遥远,又那么亲切……
一根碗口粗的木杠穿过我的四肢,我被抬上了一张长方形的铺着白色塑胶布的木案上。 我仍然哼着小调,麻绳的捆绑让我动弹不得,一个大汉在一边霍霍地磨着刀。
“东子,下手千万准着点儿,可别让它临了还受场罪!”这句话音量虽不高,我却一下子听出来是女主人的声音,“再有俩月就过年了,咋不留着过年杀?”“闺女这次回来两天就走,过年又不来家了,养这猪也就是为了他们回来能一家子热热闹闹吃个团圆饭,我们这家里一年到头,他们家来就相当于过年!”我感觉到后脑勺上突然被轻轻拍了拍,冰凉的指尖温热的掌心,“我先进屋去,唉!我可见不得这个,好了就招呼一声。”女主人的脚步声渐远,不多会儿,我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世界似乎突然之间安静了,我看见白色塑胶布被风吹起的一角,看见院墙上裸露着的整齐的红砖,看见正对着的前山上郁郁葱葱的青松翠柏,两只母鸡突然扑棱着翅膀笨拙的飞下,几根淡黄的羽毛缓缓降落,一道白光急速地掠过我的眼角,一闪消失……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徜徉在一条宽阔明亮的大路上。远处,山清水秀,祥云朵朵。而走在我前面的则是和我相仿的几个身影,中间的那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微笑地望着我,温暖慈爱,引我上前,而那种亲近的感觉已经太过久违:“孩子啊,你来了,我们一家也就团圆了!”
我望着身旁那几张与我相似的脸庞,他们的眼中也都熠熠闪光,熟悉的小调再次响起……团圆呵,真好!
20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