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种强权，“虚弱得只剩下暴力” 。       

-刘瑜《送你一颗子弹》

在开始我们的故事之前，请先看两个场景。

场景一：

一个刚死去了丈夫的女人，抓起几岁的女儿，躲进奶牛棚。邻居拼命往她们头顶上堆牛粪作遮掩，她们忍着难闻的气味，吓得咳嗽都不敢，一动不动保持了好几个小时。头顶上方，不时传来搜索声，只要他们轻轻拨弄牛粪，她们就会暴露无遗，死于非命......

场景二：

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嫁给了一个四十几的男人。婚后，男人丑恶的暴力本性凸显，对各种小事极尽挑剔之能事。有一天，尽管米饭比平时都还多煮了五分钟，他还是认为米饭没弄好，把它吐在餐垫上，还愤怒地把菜汤和米饭都倒在餐垫上，又从门口出去后很快折回来，手上拿着石头，他把她的嘴撬开，硬塞了这些冰冷坚硬的石头进去，让她嚼。“现在你知道你做的饭是什么味道了。现在你知道你跟我结婚之后给我带来什么了。只有难吃的食物，别的什么也没有。”他的脸抖动着，说完就走了，留下她在那儿吐石块和血，还有被咬碎的臼齿的碎块......

这两个场景，一个取自一部自传《我不要你死于一事无成》，一个来自小说《灿烂千阳》，一真一虚，故事和背景却有着高度的重合，同在阿富汗的另一片天空之下，人们经历着大局上战争的暴力、小局上人性的暴力，尤其是女性，遭受着背离人性、不堪忍受的摧残。

《我不要你死于一事无成》是阿富汗当代女政治家法齐娅·库菲的自传，她生于1975年，是阿富汗的第一位女议长，这本书并不如标题那么鸡汤，相反，它非常记实，由于自己总是处在危险中，所以她外出时总是给孩子留下诀别信，教导她们。本书表面上以告别信为引子，实际上是以此记录自己的一生，历经自由的童年、抗击苏联侵略、游击队内战、TLB夺权等一系列动乱，到后来别国支援重建阿富汗的和平。她经历了众多亲人的离世、个人危险、自由的剥夺、文明的倒退。顺着生命的轨迹和想要做出更多影响的情况下，她自觉不自觉地就跨进了政治领域，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更有影响力，发挥自己的力量去建设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

《灿烂千阳》是当代美籍阿富汗裔作家卡勒德·胡赛尼的作品，他最出名的作品是《追风筝的人》。《灿烂千阳》的英文名是A Thousand Splendid Suns, 标题充满了阳光和温暖，却温暖不了里面小说中的人物，灿烂千阳，是他们的期望和仰望。好在，作者在这个作品最后，存了一些温情，让有情人历经各自磨难后终成眷属了，算是带给我们所有人一丝希望和安慰。

《我不要你死于一事无成》和《灿烂千阳》，他们的相似之处在于以下几点：

1. 动荡的社会下，女性，尤其是未受教育的女性，被沦为生育和劳务的机器：

在《我不要你死于一事无成》中，法齐娅去一个村子倾听民意时，有一天夜宿在一户人家里，那户人是这个极端贫穷的村里最富有的家庭之一，女主人是一个30多岁的漂亮女子，此前共有五个孩子，都没活过七岁。现在又有孕在身七个月了，还要亲自做很多家务，每天四点多就起来做家务，扫雪、喂牲畜、做饭、打扫房间等等，身体再不舒服，也不会去看医生。“如果丈夫带我去医院，我们就得卖掉一头山羊或绵羊来支付治疗费，他根本不会答应......如果我死了，丈夫就另娶他人，整家人可以喝山羊奶吃绵羊肉。但如果我们没了一头山羊或绵羊，家人吃什么呢？“法齐娅感叹道，像她这样的妇女在阿富汗有千千万万，她们勇敢而善良，为了家庭而牺牲，为了家里的其他人随时准备牺牲自己，但她自己得到什么回报呢？几乎没有。而丈夫往往还把山羊和绵羊看得比妻子的命还重要。所以，法齐娅更加暗暗发誓，要帮助这样的妇女。

在《灿烂千阳》中，玛丽娅姆是一个有钱人家的私生子，由于母亲身份低微，从她一出生起，她就一直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偏僻之地生活，和幽怨的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而她唯一的期待就是每周四父亲来看她的时候。十几岁时，她离开母亲去找父亲时被拒绝，母亲更因为她的离开而自杀，她从此再没有了庇护所。父亲在他那些妻子的强烈建议下，把她匆匆嫁给了一个四十几岁的鞋匠，远离家乡，由此开启了玛丽雅姆悲惨的余生。开始时这个鞋匠还显示出了一定的耐心和爱意，后来看她一直流产，没有生育之后，动辄就打骂，掀翻桌子、抽皮带、关禁闭等身心虐待。她在他面前，就像一只受惊的可怜小鹿，即使每天兢兢业业，也免不了随时都会有无妄之灾，他是她挣脱不掉的魔鬼。

2. 动荡的社会下，受了教育的独立女性，同样难逃厄运：

在《我不要你死于一事无成》中，法齐娅去看爱人而受辱。她新婚不久，可亲的丈夫就因为她有军官哥哥的原因，几度入狱，在TLB的折磨下，身体每况愈下，最后也是死于当时落下的病根。在奔走救她丈夫的过程中，去探望她的丈夫时，被那些士兵言语挑衅、暴力殴打，有个人竟然还因为她会写信替她丈夫讨公道而嫉妒，更不伸出援手予以帮忙。在这个过程中，她感受到自己曾经的独立、骄傲、自我、自尊，一点点被掰碎、被暴力碾压，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被打碎了的人。

在《灿烂千阳》中，莱拉在成长过程中，有着很好的家庭教育氛围，她父亲是教授，母亲也有学识，所以成长为独立、能干的女性。炮火乱轰中，她父亲和母亲丧命于家中，她自己也深受重伤，是邻居玛丽雅姆夫妇把她从废墟中刨出来救了她。此时，她什么都没有了，相爱的男友塔里克此前也随家人搬到了国外，她当时拒绝一起逃离。而当时妇女的工作机会也被剥夺了，更是雪上加霜。鞋匠软硬兼施，让她委身于他，她拒绝了，她对塔里克还抱有希望。然而，有一天有个陌生人来访，声称塔里克死于战乱，在离世前，特意委托他务必带信给她，叫她不要等他了。此时，她伤心欲绝，悲喜交集的是，这时她发现自己怀了塔里克的孩子。于是，她不得不同意嫁给鞋匠。很多年后她才发现，那个陌生人来访这一出，都是那个鞋匠一手安排、编造的，太卑鄙了。

后来，女儿出生了，鞋匠对她也开始动辄打骂，关禁闭，几天不给吃喝。再后来，她的女儿被鞋匠送走了，她为了去看女儿，常常被暴力相对。TLB统治下，妇女出行必须要有相熟的男性陪同，而那个鞋匠丈夫根本不愿意陪同去看别人的孩子，她思女心切，总是自己一个人步行去看孩子，往往还没到，就被打得半死，浑身是伤。

3. 动荡的社会下，人性之恶

在《我不要你死于一事无成》中，TLB哨卡的士兵在检查行李时，极尽狂热、粗暴和侮辱之能事，他们把别人整整齐齐的行李，翻个底朝天，胡乱抛在地上。有个女人带了录影带，对她个人来说是极为珍贵而有意义的东西，TLB把想抢回东西的女人推倒在地后，把录像带扔到她脚下，用脚踩得粉碎，又一边奸笑一边抓起碎片带子扔到树上，树上挂满了这样的带子，在阳光下闪耀。这个游戏，他们乐此不疲，恶魔喜欢看到别人的痛苦和不舍，眼泪和哀求，以此获得麻目的快感。

在《灿烂千阳》中，莱拉为了摆脱鞋匠的控制，用了两年多的时间，终于私藏了足够的车费，够她、女儿以及玛丽雅姆三个人逃出去了。那天到了车站，她看中了一个年轻男人，恳请他帮忙说是自己的家人，以便这些女人能上车，男人爽快地答应了。哪知临上车时，男人跑到旁边哨所去说了啥，没几分钟，几个士兵就过来把她们抓走了，完全不理会她们要逃离的原因和悲惨命运，还开车把她们押回了鞋匠家里，亲手交给鞋匠来严惩，送回了更危险的虎口。他们不容许这个国家有逃离的妻子。

4. 动荡的社会下，人性之花

在《我不要你死于一事无成》中，法齐娅为了给军官哥哥保命，到处藏他，所有亲朋好友那里都会被敌人搜查，并不安全。她想起一个女人，曾经去听过自己的课，是个寡妇，家里很简陋，她那里应该不会有人去找，暂时最适合她哥哥。法齐娅去找她帮忙的时候，心里也忐忑，因为如果被TLB发现，对她来说很危险。法齐娅说明来意后，女人的语调显示出了冒犯，不是因为这个提议，而是以阿富汗独有的方式表明她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这样的小事而特意请求，当然可以。普通人的正义和勇敢啊！

还有一次，法齐娅去探望爱人的路上时，由于孤身一个女子，没有出租车司机愿意搭载，因为不然会被重罚。然而，有个好心的司机，看到她处境艰难，竟然同意载她穿越那些炮火区，上车后赶紧相互交流好彼此的姓名、住址、家庭成员等信息，以便伪装成熟人，避免被盘问时露馅。

在《灿烂千阳》中，在战乱中收留那些孤儿的教士，他们秉承着人性的美好，为这些孤儿提供最后的庇护。

玛丽雅姆，在莱拉快被鞋匠勒死的时候，挺身而出把鞋匠杀死了，并以自己的牺牲，成全了莱拉和孩子们未来的幸福。是莱拉曾经吊着鞋匠的手臂制止了鞋匠对她严酷的殴打，让她第一次感受到有人能为她挺身而出；是莱拉和她孩子的爱，让她感受到此生的温暖。所以，最后她因谋害丈夫被判死刑时，她从容赴死，悲壮、勇敢地结束了她这没有什么选择余地的一生。

忘了刘瑜是在《民主的细节》还是《送你一颗子弹》中，表达过这样的意思，我们当今的文明、民主、权利来之不易，它们不是理所当然就存在的，而是需要我们时刻好好地去维护、去坚守，才能确保社会是进步的，而不是倒退的。深以为然！

看了这两本书后，对国际妇女节的必要性有了更深的认识，在我们看来普通的日子，在世界的其他角落，却还有着严重的缺位和不公。妇女出门工作的历史，也不过一百多年，工作权来之不易，更要捍卫和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