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梦】 

梦里的人,醒来就该去见

夜晚8点的教室,头顶上的日光灯整流器嗡嗡地响着,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

安又被一道数学题困住了,抓破了头皮都想不出解答,她习惯性地伸手,用笔的尾端在前面那个人的后背上,沿着他的脊椎轻轻划了一条线。那个身影因为这突然袭击一下子挺直了腰板,随后转过身来的是一张无可奈何的脸庞。

“这道题,给我讲讲。我不会。”安恳求道。

“真是够笨的,讲了多少次了还不会……”他拿起草稿纸,侧过身借了安的半张桌子开始给她讲题。他的头发很好看地垂落下来,他有很高挺的鼻子,他的手指修长。

“喂,你在听么?专心点,想啥呢?”

 还没来得及回答和掩饰,楼下的猫突然狂野地叫了起来,安猛然睁开眼,房间里昏暗一片,只有一丝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漏了进来。

又梦见他了。她暗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想努力继续入睡,但闭上眼睛居然又看到了他的侧脸,那么清晰,彷佛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8月的烈日下,高一的新生正在军训,阴差阳错地,安是这一队最后一个落单的女生,所以她因此而被安插在了后面一排男生队伍的边列。巨大的身高差导致她每一步都跨得异常艰辛。间隙休息的时候,她正拿着水瓶给自己狂灌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同学,不好意思,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转过身,发现就是站在她旁边的高个子男生,他有一张漫画中美少年的脸庞。

耀眼的阳光下,一滴汗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渗透进了地面,消失不见。

他叫乔。

他们是什么时候成为好朋友的,似乎谁都不记得了。住校的日子里,每个白天他们的座位一南一北,一前一后,很少能打照面。安只有在理化课上会看到被老师叫上讲台解题的乔,他背对着她,在黑板前刷刷刷地写着,她托着腮帮思忖,为什么有人的后脑勺会长得这么饱满好看?每个晚自习,她就坐在他后面的位置,抬起头就能看到他瘦瘦的后背和那个依旧那么好看的后脑勺。他是个不那么热情的男孩子,就好像所有校园剧中那些清高的学霸书生一般,但是他每次都会耐心地给她讲那些讲了无数遍的题,“真是够笨的!”这句话可能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问候语。这样的光景,一晃,就晃过了两年。

“完了完了,我刚才去办公室听到老师说乔的爸爸昨晚突然去世了。”

“什么?!怎么会啊?”

“听说是心脏病发作。”

……

安没有再听下去他们的对话,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早晨他没有来学校,上周五各自返家的时候他还说过周一有一张新的卡带要带给她听的。可是他的座位,现在空着,就那样空了一大块地方。

再见到乔的时候,是三天后的清晨。他剪短了头发,短到几乎是板寸的那种,安知道按照本地的风俗,断七以前儿子守孝是不能理发的。他从她身边走过,脸上异常地平静,她瞥见他的灯芯绒长裤上还粘着一根干稻草,他应该是刚结束了家里的法事就被送回了学校。

晚自习,他依然在她前面坐着,她很想问问他是不是一切都好,可是她怕看到他伤心的神情,于是悬在半空中的手又小心翼翼地缩了回来。

那一天晚上,他给她讲完题,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只是自言自语:“你知道吗?我伯伯我奶奶都是在我爸这样的年龄心脏病发走的。我在想,我是不是也会这样。”

那个秋天,大风肆虐,仿佛也把他生命里那些本就为数不多的温柔都席卷而空了。


安,快过来拍照啦。快点快点。”一群好友簇拥在学校的花园里。

毕业典礼的日子。

“嗯,来了来了。”安一边回答着一边往他们的方向奔过去。

合影完回礼堂的路上,她看到乔坐在操场边,他穿着浅蓝色的校服衬衫,风扬起了他额角的头发,就像军训的时候她看了两周的那个模样。她情不自禁地拿起了手里的相机,按下了快门。他回过头来看到她,对着她浅浅地一笑。 

凌晨两点半,安从梦里醒来,她起身打开了写字台的抽屉,那里安静地躺着一张照片。她已经忘了,他们分开之后,这是第几次梦见他了。

 高三,他进了物理班,她进了历史班。他们开始走班上课,虽然他们依旧在一个教室上晚自习,但她再也没有坐在他身后的那个位置。他依旧还是理科老师的心头肉,几乎每堂课的难题都是他上黑板书写的,她也依旧在下面安静地看着他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后脑勺。

她几乎已经忘记了他们是怎么开始疏离的,甚至都不记得是谁先背过身离开的。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那么想念他笑起来弯弯的眼,想念他路过身边时那一阵海飞丝洗发水的清香,想念他那一句无奈里带着一丝宠溺的“真是够笨的。”然而,他确实那么做了,他把她送给他的那张专辑还给了她,她看到里面有一张糖纸,里面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那是某天晚自习她画了笑脸给他的糖纸,那时候他笑着藏进了口袋。

那是她特地买了给他听的卡带,因为里面有一首歌叫《恋人未满》。

仿佛一场美好的梦,醒过来,记忆清晰,现实却是一片虚妄。


高考发榜的那天,她鼓起勇气给他打了电话,他们难得地又恢复了一些熟稔。他们没能在一个大学,甚至校区处在这个城市分隔最远的两端。

“我也许会给你写信的。开学后记得告诉我宿舍号码。”她故作轻松地这么说了句。

“嗯,我知道了。”电话那一头,他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然而,进入大学后的第一个学期,他音讯全无,哪怕她换了新号码之后的通知信息,他都没有回复。她没有勇气去拨他的号码,她怕自己对他来说已经是个麻烦。

她一直留着那张糖纸,但她再也不想听到他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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