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集
1.
我经常会想到一个问题:在精神病医院工作的人如果自己患了精神疾病会是怎样的。
都说医不自医,更何况我只是个护工。
最近我总是无法安稳入睡。我总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人影,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总是想着很多毫不相干的事。
镜子里的我眼窝深陷,眼睛布满血丝,头发乱糟糟的。
那个叫赵舒同的女孩如同鬼魅一样随意进出我的大脑,时而清纯时而妩媚时而可怖。
就像是“风月宝镜”的两面。
有人想要通过赵舒同的手让我死。
我不知道那幕后的人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我没有过亿的家产,也没有美丽的妻子,更没有祖传的宝贝,我就是个社会底层郁郁不得志的下九流。我死了对谁最有好处?我想仅可能会给国家省些粮食吧。小人物的死不会轰轰烈烈,只能在某个阴暗角落悄然死去罢了。
如果是这样,那赵舒同为什么要杀我?
我甚至都不认识她。
2.
燥热难耐。
植物都耷拉着脑袋。
陶七五站在星月酒店的大堂,空调很足。
“先生您好。”
“三零一五空着么?”陶七五说。
“您稍等,我查一下。”前台熟练的操作着电脑:“没有人住。”
“好,我就要三零一五。”
乘坐电梯到达三楼,电梯门打开迎面就是房间指示牌:向左三零零一至三零一零;向右三零一一至三零二零。
走廊成“一”字型,房间都是门对门的,走廊两端尽头是窗户。
这一层共十八间房,因为没有三零零四和三零一四。
陶七五来到右侧走廊尽头的窗子旁边,窗外被焊上了铁栅栏,看不见楼下的情况。
他悻悻然转身走向三零一五,用房卡打开门。
关门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对面的三零一六。
门口地面上有很多名片大小的卡片,陶七五随手捡起来一张,上面印着齐肩短发穿着学生服的少女歪着头坐在草地上,可以隐隐看到裙底白色的内裤。
“清纯学生,火辣护士,性感小猫,陪你度过寂寞长夜,服务电话:137565315XX。”
陶七五撇嘴一笑,把卡片又扔回地上。
十六七平左右的房间,几乎被一张大圆床占满。
床上放着瑜伽球,靠窗的一面还立着个像秋千一样不知道叫什么的架子。床头柜上放着收费的计生保健用品。
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情趣房”。
他走进洗手间,一股霉味。打开水龙头,洗了洗脸上的汗。
接着陶七五坐在圆床上打开了空调,制冷,二十三度。
空调发出像拖拉机一样的声音,伴着灰尘“嗡嗡”的开始工作。
房间内的温度逐渐下降。
陶七五的眼皮随着下降的温度开始打架。
3.
“滴”陶七五被刷门卡的声音惊醒,他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
门开之后走进来三男一女四个人。
两个男的扶着个短头发的女人。
陶七五看不清这四个人的长相,他们的脸都雾蒙蒙的。
4.
曹成瑞按了一下灯开关,灯应声而亮。
看来老陶交上电费了,他这么想着又把灯关掉。
7:14,还算凉爽的早晨。
他草草洗了把脸,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水迹一边打开了电脑。
从前天开始他便加快了情节的推进速度。为了不显得突兀他找了很多陶七五以前成型的故事套进小说的情节中。而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快的使“陶七五”从小说里消失。
但正因如此,曹成瑞随着情节而陷入不安之中。
如果“陶七五”死了,《无题》的故事到底该怎样发展下去?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推了他一把,短短几天时间,小说的阅读量几乎翻了一倍,已经超过了三万的阅读量。照此发展下去,签约出版也未可知。
手机铃声打断了曹成瑞的思路。
“我就知道你没问题!”李玲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有没有编辑联系你呀?”
“暂时还没有。”
“别急,迟早的事儿。我已经跟公司提了离职申请,工作也交接完毕了,你等着我呦!我这就过去帮你!我的大作家!爱死你喽!”
“大作家”这三个字格外刺耳。
曹成瑞本想问李玲怎么这么快就交接完工作了,但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她的态度忽冷忽热,整个人给曹成瑞的感觉都是截然不同的,谁也不知道这两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便他这么想着,嘴上还是开心地笑着说了三个字“我等你”。
5.
李玲惊人地喜欢读书。除了与军事相关的文字以外,我还没发现她不喜欢看的文章。她几乎有闲暇时间就用来看各式各样的文字。看书时很认真,每一个字都要细嚼慢咽。我有时会问她:“为什么这么喜欢看书?”
她会反问我:“那你为什么喜欢喝酒啊?”
“我有点小酒瘾。”
“我也有点读书上瘾。”
“那么我让没让你上瘾呢?”我眯起眼睛靠近她问。
“那你得再接再厉加把劲喽。”
然后我顺势把她扑倒在床上,抱住她。
我收回思绪,打算专心想一想《无题》的情节发展。
但看到“陶七五”的名字时便又不由自己的溜了号。
记得有一次跟陶七五喝酒唠嗑,他说了一句话:活着的作家一钱不值。准确说不是他说的,而是村上春树说的。陶七五还举了例子,并且说到活着的画家更不值钱。这世界上确实有许许多多的名家都是死后成名的,但我不同意。
“那你说咱们那些有钱的钻石级青年作家怎么算啊?人家也活的好好的,那大房子车都能开进屋,私生活咱就不知道啦。写的东西都满篇的纸醉金迷呦。”
我滔滔不绝地讲着,要推翻他的谬论。
其实我们两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占主导,我的话一向比他多。
“而且不是我说你,就算是咱俩真死了,咱俩也不一定值钱。”我仰起头灌了一大口酒。
“为啥啊?”
“你说为啥?咱俩连一部像样的作品都没有!就算死了咱想值些钱也得留下点啥供后人炒作吧?哈哈哈!”
“那咱俩就写,不管有没有人看,总得有一部完整的作品。”
“对。”我想了想接着说道:“写你和我的故事。”
“咱俩有啥故事?别说的这么暧昧啊!”
“哈哈。”
那时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6.
阳历8月15日。
13:57,星期二。
只是阴云密布,无风无雨,二十七度的天气。
我站在松柏市火车站的北广场拿着手机,眼前呜呜泱泱的人群从出站口涌出来。
“玲,你出来了吗?”
“出来啦,你在哪呢?我看见你啦!”
李玲拖着两个行李箱,还背着个粉色的双肩包。
“这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我邮寄过来了,应该是过两天才到吧。”李玲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拉着行李箱。
粉色的双肩包和另一个行李箱已经义不容辞的交到了我手里。
我们两人走了差不多十分钟,远离站前广场之后才招手叫车。几乎每座城的火车站前都是混乱不堪的。那些本应该是城市名片的出租车司机用近似“黑社会”或“流氓团伙”一般的嘴脸来极力抹黑着他们的城市。
半个多小时后我和李玲回到了住处。房间被我打扫的干干净净。
“卧室咱俩住。”我把行李箱推进卧室。
“你那个铁哥们呢?叫陶……”
“陶七五,他回来睡沙发。”
“对,就是你小说里的男主角儿!那他人呢?”
“回老家了,有半个多月了吧?说是生病了。”
“你也不说去看看人家。”
我把双肩包放在床上转身对李玲说:“我要去看他谁更新小说?”
“是你的小说重要,还是朋友重要?”
我点点头,思忖着。
“明天你去看看他吧,我来替你更。”
“你来?”
李玲用指尖点了点我的鼻子,俏皮的一笑。
“不相信我?”
我揽住她的腰说道:“怎么会不相信,我只是担心你没法按照我的思路写。”
“你思路是什么样的?”
她的胸口紧贴着我,连汗味都是香的。
“我打算让小说的主角被自己的梦魇折磨到发疯,或者直接受不了折磨而选择自杀。”我轻轻的在李玲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还是直接让他死掉吧,这样男二号就可以霸占他的一切了。”李玲把我推倒在床上。
我舔了舔嘴唇,摇头道:“他没有什么值得霸占的。”
李玲沉吟:“可以把他的作品还有他的构思占为己有嘛。”
“你,你说什么?”我大吃一惊,心狂跳不止。
“我没说什么哇。”
李玲柔软润滑的嘴唇贴在了我的唇上。
7.
17:27。
我最初不太习惯李玲的嗲声嗲气,而且她几乎对所有男人都是这样的调调。我花了好长时间让自己适应。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还是“大男子主义”的男人恐怕会被折磨死。
“亲爱的,你少喝点酒吧,酒后乱性呦。”
“酒是灵感源泉。”
因为口干又找不到水喝,我从床上爬起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这么多年的漂泊生活让我有了个很不错的生活态度,处处都是“家”,什么样的环境我都可以很快的适应。即便住在别人家里,我也不会感觉拘谨和不适应。
“你这叫脸大吃八方,典型的自来熟。”老陶曾经这样评价我。
陶七五跟我正相反,他在不熟悉的床上很难安心入睡,不知道他在提心吊胆些什么。
“可能就像是你穿着别人的内裤,担心会染上什么不知名的性病一样。”老陶这样打着比喻。我觉得这比喻不但不恰当,而且很恶心。
“烧壶热水吧,我也有些口渴。”
我应着声走到厨房,用电水壶接了水按下开关。
从阳台敞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天边泛红。
赤身裸体的我倚靠在沙发上,喝了口冰啤酒。我看向卧室里正在穿衣服的李玲。从窗外照进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那柔美的曲线泛着光芒。后脊像一幅曼妙的油画。
“你怎么不穿衣服?羞不羞哇!邻居看到怎么办?”
折腾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小腿发软,我实在是不想站起来。
“乖啦,快去把衣服穿好,带我去吃好吃的!”李玲从我背后搂住我的脖子接着说:“这时候喝凉啤酒可对肾不好。”
8.
曹成瑞眼前的陶七五瘦了一圈,一直吸着鼻涕,穿着外套坐在沙发上。
“你冷啊?”
“你说呢?”
“以前你不是说我是塑料体格么?这咋还不如我了。”
陶七五叹了口,闭上眼睛。
“能不能热情点,我这可是特地来看你的。”
曹成瑞递了个苹果给陶七五。
“我吃不下。”
他无力的摇摇头,直起身子,又缓缓的瘫坐下去,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
“看起来可真够憔悴的,失恋加上生病。”
“别乱说……”陶七五放下水杯又闭上眼睛说道:“我最近总是做噩梦,每晚都睡不踏实。”
曹成瑞略一愣神说道:“你也做噩梦?”
“什么叫‘你也’啊?”陶七五不耐烦的睁开眼睛说道:“难道你也做噩梦?”
“我睡得挺好,不做亏心事,我不怕鬼叫门。”
“瞧你这嗑唠的,难道我做亏心事了?”
“哈哈,我们都没做亏心事。”曹成瑞拿起水壶给陶七五的杯子倒满水后接着说:“你快好起来吧,咱俩好去喝酒。还有我女朋友来了,也让你见见。”
“好啊,女朋友千里之外来找你。多让人羡慕。”
“你别酸性啊我说!”
“小说怎么样了?”
曹成瑞咬了口苹果答道:“你没上网看看?”
“实在是没心情。“
“还算不错吧,看的人不少,骂的人也不少。”曹成瑞想了想接着说:“总之有人看就没白写。”
“那就好。就知道你没问题。”
“呵,你这么夸我我都不好意思了。要说还是你写的好,我就是修改修改。”
屋里很闷热,感冒中的陶七五吹不了风扇。曹成瑞用纸巾擦了擦额头细小的汗珠。昨天还是二十七八度,今天一越到三十四度。在南方晃荡过的曹成瑞很讨厌这种没空调的屋子。但如果跟南方四十几度足以把鸡蛋蒸熟的天气比起来。这里还真是清凉,即便没有空调。
“你不着急走吧,晚上跟我爸喝点。”
陶七五说完拿起了沙发扶手放着的毛巾被裹在身子上。
“嗯,不急着走。”
“行,你看会电视,我想眯一会儿。”
“睡吧,有我在呢。”
9.
李玲打开电脑桌面上的文档,左手拖着下巴,歪着头看了一会,删掉了几十个字。
然后她邪邪地一笑,像是恶作剧得逞一样长出了一口气。
10.
“嗡嗡”作响的空调,室温渐渐降低。
陶七五的眼皮随着下降的温度开始打架,一阵困意袭来。
就在他马上要睡过去的节骨眼,一阵不急不慢地敲门声传进他的耳朵。
“谁?”陶七五拖着疲惫的身子坐起来,歪着头看向门口问道。
“您好,是您叫的客房服务吗?”
“我没叫过什么客房服务。”
“但记录上的房间号就是三零一五嘛。”
说话的女声酥软人心,让人怜惜,可陶七五却很不耐烦的提高嗓门说道:“没叫过!”
“咚咚。”回应陶七五的又是一阵敲门声。
陶七五一阵恼火,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女孩冲他微微一笑。
她的年龄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并不瘦弱,一米六上下的个头,柚子一般的胸脯随着呼吸有节奏地忽高忽低。面容姣好,笑起来脸蛋上有浅浅的酒窝。露出来的手臂和大腿皮肤嫩嫩的泛着光亮,健康的小麦色。
陶七五的火气被瞬间扑灭,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短发女孩。
“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快请进。”
他侧身让开路,女孩低着头从他身前走进屋。
匀称的美腿一行一动间引得翘臀微颤。
陶七五抬手挠了挠后颈关上了门。
“你是?”
“大哥你还真能说笑,不是你打电话叫的按摩服务吗?”
女孩指了指地上的小卡片。
陶七五咧咧嘴,问道:“你叫什么?”
“还问名字干嘛?完全没有必要的。”
“那我怎么称呼你?”
“嗯……叫我莹莹吧。”
莹莹从容的放下手提包,问道:“哥你喜欢护士还是空姐?”
“这样就挺好。”
“哈哈,那好。”莹莹笑着在床边坐下接着说:“你不去洗澡?”
“你看起来年纪好小啊。”
“十九。”
“怎干这个?”
莹莹皱皱眉,显得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哥,咱们抓紧办正事吧?你去洗洗好不好?”
陶七五像是着了魔似得点了点头。
11.
温热的水淋在头顶,陶七五闭上了眼睛。
“啪”地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陶七五抹了把脸循声看去,吹风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掉在了他脚边,尾部电源线插头还插在墙插上。他一个激灵赶忙伸手拽下电源线,用力摔在地上。
他根本不知道吹风机进水会不会漏电,刚才的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现在的他心跳不止。
匆匆擦干了身子,陶七五裹着浴巾走出洗手间。他看了看正坐在床边摆弄手机的莹莹问道:“你要不要也去冲冲?”
“好哇,但是你不能偷看。”
莹莹俏皮地一笑。
陶七五看着莹莹走进洗手间,起身走到房门边,把房门反锁,又把链锁插好。他想着即便是是“仙人跳”想要破门也得花点时间。
从目前的情势来看一切还算正常。
五分钟。
十分钟。
十五分钟。
陶七五靠在床上昏昏欲睡,莹莹还没洗完。
他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喊了一声“莹莹”。
洗手间里没人回答。
陶七五狐疑地来到洗手间门口敲了敲又喊了声“莹莹”。
依旧没人应声。
他推开门,水气缭绕,花洒还开着,但并没有莹莹的身影。
陶七五大惊失色,倒退出洗手间,环视了房间一圈,莹莹的手提包也不见了踪影。这房间内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再次回到洗手间关掉花洒,陶七五看着刚才被自己扔在洗手台上的吹风机。他几步又到房门口检查了门锁。
一切正常。
但那莹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难道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陶七五这么想着,一屁股坐在床上。
正文:第十集 -完-
最可怕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