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太阳,炽热的有些放肆,尤其是午后,就像一个酒醉的舞者,在噪乱的音乐声中肆意挥洒着自己的激情。
白色山地自行车貌似也能感受到这份闷热,蔫蔫的靠在我的身上。而我晒得有些黑的皮肤上,早就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水,感觉有些滑腻,却又有些畅快。或许是由于前半年的交通意外和之后半年时间足不出户的休养,才让我冒出了在今天、这个天气、这个时间出来骑行的想法。或许也是因为此,我的心在这种闷热下竟能出奇的平静,甚至有些自虐式的享受。
我此刻正站在古城东北的城墙角下,青石拱桥的最顶端,看着面前大片惨白的有些过分的湖面,以及天水交界处列兵状排列的高层大楼。不过,牢牢锁定住我视线的,是不远处紧靠湖边的一座红砖瓦房小院,再准确的说,是小院中面朝湖水的一间小屋。
十年前,盛夏,高中二年级。
作为一个美术生,日子相比普通班的学生们要自由痛快的多的多,每天的生活以自己爱好的画画为主,没有堆积如山的课本摆满书桌、极少各科文化课老师的烦扰,但最讨好的是,在大部分学生都像圈养的鸭子一般被关在教室那几十平米拼命被“填食”的时候,我们却被允许可以到外地、或者外校参加短期的专业培训班,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来到了这个湖水遍布的城市,和两个同学一起报名参加了一个暑假期间的美术培训班,并且一起临时租住进了培训班附近的一座红砖瓦房小院,再准确的说,就是前面提到的,小院中面朝湖水的一间小屋。
想想那个时候日子过得真是单纯,艰苦的物质条件绝对是影响不到初次独自离家的快乐心情的,作为出门在外的穷学生,简单的饭食、薄陋的床铺、湿热的小屋还有夜里扰人的蚊子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娱乐方式也简单的可怜,没有电视、平板电脑、更没有今天人手一部的智能手机,陪在手边的只有一本已经翻了好多遍的文言版《三国演义》。但是,如刚飞出鸟笼的小雀第一次飞在天空般一样,快乐的那么纯粹、那么热烈。
那种快乐,到今天我再也没有体会过。
不过在当时,还有一种甜蜜,不对,应该是苦涩,也不对,应该是兼而有之的复杂情绪若有若无的缠在我的心上,挥之不去。
那时候我喜欢同班的一个女孩子,不是现在的这种喜欢,而是当年情窦初开的少年所特有的那种喜欢,对我而言,这种喜欢意味着向熟悉她的人搜集每一条关于她的信息、熬夜在被窝里写了撕撕了再写的情书、以及跑遍小城精挑细选的一件小礼物,哦,忘了,还有就是读到她婉拒我的回信后自己涨得通红的脸,以及当时如同天崩地裂般坍塌的心。
年轻人的思维现在看来总是有些幼稚,但大多时候却是积极的。我那时想,如果我能和她考上同一所大学,或者同一个城市的大学,那么还是很有希望和她在一起的。打那以后,自控力很差、贪玩的我开始很用功的复习文化课。还有对美术专业课的态度,也从开始的仅仅是爱好,变成了完全投入的认真。现在想来,当时的我或许只是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想,用来蒙蔽、激励自己的心,让它不要堕落、积极向上而已。
在湖边小屋的日子里,这种心态也始终伴随着我,尤其是在夜晚,闷热和蚊子让人无法休息的时候,于是到昏暗无人的湖边散步成了我每晚的必修课。
记得有个晚上,早已夜深人静,街边的路灯都已经熄灭,我又想起了当时远在北京的她,实难入睡,于是像往常一样来到湖边。当人依赖的视觉失去作用后,其他感觉开始变得敏锐起来。潮湿的风声、柔软的水声还有偶尔几声寂寥的蛙叫声,从未这般清晰的传入了我的心底,貌似轻轻拨动着什么。用残留的视力看着面前这片黝黑的湖水,忽然感觉她是那么安静、宁和,让我想伸出双手狠狠的拥抱她,直至和她融为一体。于是,我脱掉衣服、鞋子,赤条条的纵身就跳进面前这片幽暗中,入水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沉寂,激起了一片蛙叫,在水面上传出去好远好远。
写到这里要说明的是,我没想要自杀,只是想游泳而已。虽然游泳技术一般,但是对付这片不很深、白天也曾在这里和同伴嬉闹过的湖水还是够用的,黑夜里游泳和白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一边尽力保持着自己在水中的平衡,一边感受着好像已经和自己融在一起的冰凉湖水,很是畅快,却也掺杂着几丝恐惧。
“莫名的亢奋”,这是后来我对自己当时夸张行为唯一能想出的解释。
记得时间不长,或许只有几分钟吧,我就爬上了岸,湖水貌似洗掉了我心里好多东西,有沉闷、恐惧、噪乱,但是唯独没有洗去的,却是对她的思念。无奈夜已深,只好拖着湿漉漉的身体回到了小屋子、在疲累中沉沉睡去。
白驹过隙,忽然十年时间已经过去,改变了太多的人,也发生了太多的事。
十年时间,我如愿考上了大学,孤身一人去了大西北的西安,一呆就是七年。但她却落榜复读,后来去了距我千里以外的另一座城市;虽然我们后来也曾短暂相聚,但我最终还是失去了她。
十年时间,我的身边聚集了一帮朋友,也走散了一帮朋友,往往复复,来来回回。
十年时间,我学懂了最讨厌的建筑力学、学会了设计房子、有了能挣钱养活自己的工作、也看到了自己设计的房子拔地而起。
十年时间,疼爱我的外公外婆离开人世,父母也逐渐显露老迈之态,而隔壁邻居家当年才上幼儿园的小姑娘如今却已经读到了高中。
是的,他们都变了,那我自己呢?十年前那个瘦弱、文气甚至有些内向害羞的男孩,变成了今天这个留着胡茬、体重增加了三分之一、有时还会叼着烟卷在建筑工地上和包工头侃大山的粗糙汉子。
十年之前,我站在这里,抛掉身上所有的一切,不顾一切的跳了下去。
十年之后,我又回到这里,又站在当年的那片湖水边,不过这次我什么都没做。
“他要自己走自己的路,一如他这一生。”
2015年5月17日
郭仲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