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这是什么?
苍蝇啊。
还苍蝇啊,你知不知道在饭店吃着吃着就看到一只苍蝇是什么感觉?
老板刚想说话,老板娘闻声从后厨出来拦了他说,那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出了这种事,难道不应该赔偿吗?
你觉得应该怎么赔?
后来我就被打断了腿,扔在遇见你的那条巷子。我说。
雪儿笑了出来,她笑得时候特别好看。但她并不是个爱笑的姑娘。在这个动一动都需要龇牙咧嘴的特殊时期,她的笑实在是最好看的景观。
你说你可真倒霉,吃饭吃出了苍蝇,还被打。雪儿说。
只能怪时运不济。我回答。
这家店也真是的,不就一顿饭么,何必这么心狠手辣。雪儿看着我的腿说。
是啊,我向后靠了靠身体,用更舒服的姿态躺在床上说,更何况我还认识那家店的老板娘。
你认识老板娘?那为什么还会被打?雪儿问。
我摊手表示无奈道,对啊,不止我认识她,几乎我们一起打工的几个兄弟都认识她。不一样的是他们都偷偷摸摸的说,我不过大声了点儿。
雪儿好奇地说,你怎么大声的?
老板娘出来后我惊呼,我去,你怎么在这里,你这会不是应该在夜总会坐台么?我回答道。
雪儿略显尴尬,便没再说话。而我并未发觉,依然口若悬河。
这就是我在一家饭店吃饭时眼前飞过一只苍蝇后发生的事,但我对雪儿将这个细节自动省略,因为除去这个污点,整件事里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弱势群体。借此我就可以得到雪儿的垂怜。
第二天早上雪儿出去买早餐,我躺在床上做口腔运动。医生说我只要坚持锻炼,不出一周就能下床走路,真是骗子,我每天坚持咬肌锻炼一小时,为什么还不能下床。我正咬牙切齿地恼火,电视机里中央十五台开始播陈奕迅的《十年》,我便跟着它唱起来,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
我不会发现我难受……
大约一年前我来到这座城市,白天睡觉,晚上上班。现在腿断了,成了白天睡觉,晚上发呆。此前我在一家夜总会做服务员,每次文质彬彬地端着盘子穿梭在各种人群中间,对着来去的人们谦逊地笑。然后走过小玲旁边时,偷偷掐一下她的屁股。
谁想这个以前摸屁股都不用付出代价的人,竟然在不久之后就因为吃饭而打断我一条腿。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未到伤心时。
我正思绪纷飞,中央十五台的《十年》已经唱完。雪儿还未回归,我想真是晦气的歌,假如它放个《等一分钟》,说不定我早已经吃上了早饭并成功开始第二段睡眠,而现在,我不仅饥肠辘辘又行动不便,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只是未到伤心时。
我想起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们寝室有个同学酷爱陈奕迅。此人年纪是我们寝室最小,时常抱着吉他在学校那棵百年老树下面弹唱陈奕迅的歌。而我们几个舍友则在不同的时间用不同的姿态给他投币。后来这位学长事业爱情双丰收,有一天他牵着一个姑娘到我们面前说,以前不知道你们怎么称呼她,现在好了,来,叫嫂子。至于为什么称他为学长,是因为我们都因为学分没修够而纷纷留级。
对他来说,我们留级这件事真是一举两得。
经过这么多事,我发现陈奕迅每次来到我的世界都是灾难的象征,而且绝不止一份。
我回过神来,歌已经放完,雪儿还没有及时出现。电视机正播放着几个葫芦娃扶老爷爷过马路的镜头,我想这个广告的意思就是告诉我们没事别出去瞎逛,否则不会有人扶你过马路,除非这世上真的有葫芦娃。
于是我便按下了遥控器换了台。电视跳到一个节目,我停了下来。镜头里是主持人站在漫天枪炮中拿着话筒几乎用吼一般的语气说,对isis攻占朝鲜半岛,中方表示强烈谴责并严重关切。
雪儿恰好进来,我忘了饥饿拉她坐下说,你快看。
雪儿看了半天问我,怎么了?
我问她,现在几几年?
2030年啊,怎么了?她回答。
我们得离开这里。我说。
雪儿把早餐放在桌上,豆浆还冒着热气。她好像没听到我提起关于新闻,只是把食品袋打开递到我面前。
我推开热腾腾的馅饼说道,你快收拾收拾东西,我买票,我们必需尽快出发。
我刚拿起手机,雪儿一把夺过我的手机举在高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我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了?
她反问,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这都不重要了,我说完试图起身收拾行李,但右腿却没有丝毫力气。
雪儿一下子将正左顾右盼的我拉过来,继续用她难以揣摩的神色盯着我看。直到两滴眼泪同时落下来,我才停下折腾,问她,到底怎么了。
雪儿说,我有事跟你说。又有泪珠流下来。
我说,你别这样,就算我出去遇见打断我腿的那个婊子,我也不会掉眼泪。
雪儿说,你会跑。
我笑起来,雪儿也跟着笑了出来。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她这次笑得很孱弱,像极了盛开的海棠上落满了霜。但我并没有在意,雪儿也开始收拾东西。
我们提着东西,雪儿搀扶着我一步步走上楼梯。我们绕过深巷翻过低矮的围墙,穿过最后一个斑马线的时候,我突然想起那几个葫芦娃,我回头看着雪儿无暇的脸,我说,现在你应该叫我爷爷。
我终于和雪儿笑着离开了这个蜗居的空间,登上了西行的火车。在车上雪儿伸直了腿说道,你可别抱怨硬座不舒服,你现在腿不好,咱们经济还不如你的腿好,所以我有个办法,可以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
我说,那你一定是不喜欢陈奕迅的了。
雪儿问,你怎么知道?
我回答,猜的。你的什么办法来着?
雪儿说,你现在闭上眼睛,假想自己在豪华国际航班的头等舱。
说着她自己先闭上眼睛,好像已经系好了安全带等待飞机起飞。我并没有按照她说的做,而是径直躺在她怀里说,太好了,这飞机头等舱竟然还有卧铺。
火车开动,我们好像经过了好多个闻所未闻的城市,但这辆动车依旧前行。这让我感觉我的祖国真的很大。虽然之前一年我一直住在十平米的地下室里,但这并不影响我对这个国度的崇拜,因为车辆穿过这么广袤的原野上时,我感觉我的灵魂在飞。
列车经过一个隧道的时候,我想起过斑马线我让雪儿叫我爷爷时,雪儿说,我遇到过让我叫老公、叫爸爸甚至叫老师的男人,但让我叫爷爷的,还真是第一次遇见。
那一天,正好是她艾滋确诊的第一天。也是她做小姐的,第三百六十五天。
沉默许久后雪儿说:“听说要打仗了。”
“是啊。”我回答。
这时候,车厢里传来广播员的声音——旅客朋友们,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感谢一路有你。请欣赏《十年》。
雪儿在座位上蜷起了身子,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窗外闪过一格一格的黄色灯光,我想火车大概穿行在某个城郊。等雪儿睡着后我也像她那样闭上了眼睛,模仿她想象自己在国际航班的头等舱。唯一不同的是雪儿的头从我肩上滑下去后我就醒来了,而雪儿,如我所料,再也没有醒来。
我突然不知道该在哪里下车,我腿脚不便,哪里下都不会是好去处。雪儿手里还攥着一大半安眠药,我轻轻掰开她逐渐僵硬的手心,一粒一粒的将药片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