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俞小楼问我,你相信中元之夜百鬼归家吗?韩沉立在中宵,莫非是在等顾颀。
我说,怎么可能。
她说,怎么不能?
我说,韩神若真想再见顾颀一面,那当真大丈夫也。
没有谁会愿意再见一个带来过无尽爱欲折磨的人,没有谁会愿意再面对自己阴暗可怖的愿望。
后来他死了,你说得清他是怎么死的吗?
早晨八点,韩沉转醒,俞小楼洗脸的水声吵醒了他。他坐起来,漫无目的,不惊不喜,呆呆地坐在沙发上。阳光已铺满了客厅,睁开眼又是一天,他回想了一下,整夜无梦,挺好。
他看一眼刚洗完脸素颜的俞小楼,没看出什么差别,这丫头平素就不化妆?他拿起桌上的玻璃杯,饮尽杯中的隔夜水,仿佛忽然兴尽悲来,可以长歌沉棹。
俞小楼问他,“你要去洗个脸吗?”
韩沉说,“不了,我就走。” 他起身,活动活动被沙发腐蚀的筋骨,揉了揉头发,整整衬衫领子,拿起外套搭在肩上,望着她,就要告别。
小楼犹豫了一下,说,“韩神,以后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你看,我都把顾老大那么糗的事告诉你了。”
韩沉望着眼前这个女孩,往事太远,他已不能流露情绪,也已不能轻易开口 。他难得虚而柔地笑了笑,卸下平日里明晃晃的自信,这一刻,俞小楼才感觉到他活生生地站在眼前。
门口鞋架的顶层摆着一连排的小盆栽,都是俞小楼偷懒买来的空气凤梨,无土栽培,小巧可爱,深得她心。韩沉目光一扫,就看出她偷懒的心思,夸道,“养得不错。”
俞小楼十分自得地说,“都是它们自己争气。”说着,拿起其中一五角小盆,白底上染着青色的滴釉,棕色勾边,显得旧旧的,不甚精致。盆上放着一株小小的空气凤梨,如一簇松针,针芽密密向上,却没有松针那么硬,颜色也浅一些。她得意道,“这是宝石,是不是很可爱?”
“宝石?”韩沉问道,“珠光宝气的那个宝石?”
俞小楼点头,道,“虽然长得不像,却是我心头好。”虽不如其名,却深得其意。
“千金难买心头好”,韩沉笑着点点头,“你倒是好糊弄。不不,是知足常乐。”
俞小楼盯他,韩沉不欲再闹下去,告饶着道别了。
等到俞小楼和顾白说完这件事,等到顾白直至下班都没再说话,俞小楼终于意识到,韩沉这事儿是真有事儿,不是他醉心风月半夜矫情。
俞小楼喂养着自己的好奇心,开始在脑中杜撰年少爱情故事,莫非是韩神与老大的三角恋情?那也太落入俗套了。
可不俗套的,惊天地泣鬼神的,她读过的,改过的,夺人心魄的,乱人神志的故事,她也知道一些。惨烈的,烂漫的,独一无二,此生不悔的,那些感情,但都太重了。有一瞬间,她不希望自己痴迷的这些发生在任何一个朋友身上。
顾白拉出床底的旧箱子,拨开一本本书,从最底下抽出一个相框。他拂去相片上沾着的纸屑,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凑着残阳的余晖细细端详照片中的人。
韩沉也开车来到顾家老宅,一幢带花园的二层小楼,顾白的车停在不远处,韩沉抬头一望,就在二楼窗口看见他的侧影。落日的光辉打在他身上,纵使身处小楼,夕阳的光影也仿佛将他拉进了荒凉旷野,亘古悲哀,非一朝得以洗清。
他虽看不清顾白的眼神,但他明白,顾白心中有比他更复杂的感情,一向如此。若于他而言,尚有一丝单纯去爱或恨的可能,只要他肯抓住,尚有一丝单纯去怀念或谴责的可能,那么相比之下,顾白就惨了点,自始至终都从无选择。
这本不是他的事,他的情,他的因,更非他的果,但他自始至终从无选择,必须背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