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不在乎
济州的春本就来得早，眼下长安还是四月凉春，济州已是暑气逼人，庭院里绿槐高柳，蝉鸣聒噪，纳兰玄墨正坐于园中写生，一个小黄门匆匆跑进，俯身行礼道：“王爷，公主和陛下已经安置好了。大燕那边，燕洵私下去救了人，所以萧玉非但一寸土地都没得到，反被燕军追得落荒而逃。”
纳兰玄墨轻轻添完画上翠绿枝头雀鸟的最后一笔，搁笔笑道：“看来萧玉还是太嫩！竟然连人都给放跑！她大梁若是没有南丞相一家撑着，只怕早就被外戚给占了。”
那小黄门见他今日心情似乎很好，笑道：“王爷慧眼！不过眼下大燕各州境况稳定。燕洵又对他的发妻用情颇深，他会答应王爷的条件吗？”
纳兰玄墨站起身来，将他扶起，笑道：“为王为帝者，最忌重情。他那位发妻我已经查清楚了身份。她最多活不过三年，小允子，你说，若是我让他无意间知晓此事，再告诉他怀宋有救命良药，他会不会答应？”
桂允看向他，蓝衫长袍之上的俊颜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却令人没来由地心底发寒，他低头笑道：“还是王爷英明！”
纳兰玄墨坐回桌前，问道：“云姑姑那边如何了？公主可答应？”
桂允答道：“暂时没有，不过姑姑说了，公主犹豫不决，若是王爷再将其中利弊与她说道一番，兴许就答应了！”
“嗯！”纳兰玄墨轻声道：“公主纵然有经世之才，可惜毕竟是女子，那颗心太小了些！为政者，便该放眼天下。当年显宗皇帝赐姓先父纳兰皇姓，其实这怀宋便有一半是我刘家的！本王此举看似卖国，但待日后图谋大业所成，这整个江山，也会是姓纳兰的！”
桂允点点头道：“联姻既可解怀宋燃眉之急，又可助王爷脱离怀宋亲王的桎梏，到时候归属了大燕，更便于行事。王爷的心智，奴才佩服！”
“哈哈哈！”纳兰玄墨大笑一声，道：“什么心智，你想说的是心机吧！”
桂允脸色一白，摇头道：“奴才没读过几年书，词不达意，还请王爷责罚！”
“好啦好啦，不必跟我说这些客套话。你纵使说我心机太深，我也不会罚你。我本就是这样的人。若想坐到那最高的位置上，少了心机，必死无疑！”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又进来一人，恭敬施礼道：“王爷，巫师大人来了！”
纳兰玄墨拂衣起身道：“请他到后堂等候，本王稍后便到！”说罢，他将架上墨迹已干的画卷起，递给桂允，淡淡道：“拿去烧掉！”
“诺！”
“珺儿，我让太史局算了一下，下月十六是个好日子，登基大典和我们的婚礼一并举行，我终于可以正式立你为后了！”
一踏进上阳宫的东殿，燕洵就笑得满面春风，迫不及待地告诉穆宁珺这个好消息。
“参见陛下！”宫人们齐齐行礼。
“免礼，退下吧！”
离湘和离潇几人急忙叫着宫女出来。
穆宁珺正在写着什么，抬眼对他淡淡一笑，然而下一刻，她却愣了一下，眼前的男子身着墨色蟒袍，长发撩起几缕绾在脑后，并未完全束冠，黑亮发丝的衬托下，更显得他那张脸英俊非凡，整个人都散发着高贵的帝王尊仪。只有那一双看向自己的眼睛，还如孩童一般闪烁着炽热明媚的光芒，眼底流淌着温柔的笑意。
穆宁珺知道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也正要屈身行礼，燕洵一把拦下她的动作，反手揽住她的腰，从后面拥住她，皱皱眉头颇为不悦地道：“你就更要免了！以后可不许乱动！”
穆宁珺“噗嗤”笑了出来，“瞧你这紧张的样子。我又不是瓷瓶子，一动就碎。”
燕洵立刻展颜一笑，眼神里溢满了温柔，只消一眼就好像能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这几天好些了吗？还会不会害喜？”
自她醒来以后，在陆长羽的调理下，她总算稍稍恢复了些，只是又开始呕吐个不停，陆长羽还取笑她：“头一次见害喜这么厉害的妇人！”
“会，但是已经好些了！”穆宁珺微笑着回道，看着他浓重的黑眼圈，凌乱的胡须，微微蹙起了眉，“怎么三天不见？你就又瘦了？”
长安城虽然已经稳定，但是燕洵不放心，便把穆宁珺留在了洛阳的上阳宫。而他则是两头跑，在长安忙碌完，总是还要赶到洛阳来看她。穆宁珺心疼他，说想随他去长安，燕洵就是不肯。
燕洵听了她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就你看得出我瘦了？前几天试龙袍的时候，我还觉得自己长肥了许多呢！”说着，燕洵还比了比自己的腰。
穆宁珺被他逗得笑了合不拢嘴，“好了好了。虽然清瘦了点，但好在一切都结束了，你也终于可以轻松一些，养养身体了。”
“嗯，不过该养身体的还是你。”燕洵轻轻地抚上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扶她坐在软椅上，然后好奇地蹲下，耳朵紧贴着她的衣衫听了起来。
穆宁珺顿时笑得更深了，“这才不到三个月呢，怎么可能就听得到胎动。”
“你别吵！”燕洵轻斥了一声，半晌才站起身笑道：“这孩子不安分！一定是个好动的小子！”
穆宁珺微微怔了片刻，笑道：“我倒是希望是个女儿。女儿贴心，日后我不在了，她也能替我照顾你！”
燕洵怔了片刻，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来，屈指轻轻叩了下她的脑门，随后斥责道：“一天到晚就知道胡说八道！”
穆宁珺笑而不语，心里泛开一丝酸楚，看来陆长羽还是听了她的话，没有把真相告诉他。
“陛下，刘统领求见！”陈监趁着这沉默的间隙，向燕洵禀报。
“让他进来吧！”
“陛下，周将军派回来的人到了！”刘淇一进殿就跟燕洵报告起了正事。
燕洵恋恋不舍地放开穆宁珺，“你先歇着，我去去就回来，今晚我就在这里陪你。”
“嗯，去吧！”穆宁珺对着他柔柔一笑，一扫方才心上的雾霭。
虽然现在大燕民困国疲，但燕洵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苦了穆宁珺的，长安城内皇宫尚待清理，因此洛阳的宫殿被布置得奢华舒适。穆宁珺由离湘和几个宫女侍候洗漱，用了一些特色的开胃小食，直等到天色渐黑，燕洵才回来。一同用过饭，问他最近大燕国内情况如何。
燕洵知道她亦是个治国理政的好手，也从未想阻拦她干涉政务，只是觉得这些琐事自己操心就够了，不想烦她，于是简明扼要地说道：“改朝换代也需要时间，慢慢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怀宋的战事如何了？”穆宁珺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怀宋的情况，也并不是再疑心他跟纳兰红叶有什么，只是希望自己能够给他一些建议，帮他分担一些政务上的压力。虽说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但她一看到燕洵这忙碌的样子，还是有些管不住自己。
“怀宋的情况不太好，晋王攻占了江陵，大长公主带着小皇帝逃到了济州，现在还在尽力平复叛军。”
燕洵不想再跟她说这些，转而道：“好了好了，人家都说怀孕的女人要多睡觉。我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穆宁珺点点头，自那日从地宫里被救出来，她越发觉得自己的身体不行了，很容易就觉得倦怠。两人相互依偎着又说了些你侬我侬的情话，便上床休息，不多时，她就睡着了。
穆宁珺原本睡眠还算好，尤其怀孕之后。这日晚上原该一觉至东方大白的，却不知为何一夜多梦，辗转不安，朦胧中只抱着燕洵的身，方得些安心。睡至半夜蓦然醒来，身侧空落落的，房间里也不见燕洵，她斜披着锦被倚着床柱怔怔出了会儿神，披着大衣往外面走去。
独自到了太极殿西堂，隔着门板，隐约听见里面几人极低沉的讲话声，内有燕洵的声音，她心里一稳，决定往回走，却听到其中一人的声音高了半度，杂有“王妃”二字，忍不住停下脚步，凝神细听。因她还未正式封后，所以多数人还是叫她王妃。
只听得那人沉声似乎在劝燕洵：“陛下，大燕现在一贫如洗。军饷发不出来，将士们积怨已久。而百姓也被先前的大魏搜刮了个干净，怨声载道。若是此时能得怀宋，就可解了这燃眉之急。依末将之见，不如就答应与怀宋联姻吧！……”
穆宁珺听得“怀宋联姻”四字，全身寒透，动也动不得。
“不”，燕洵斩钉截铁地道：“朕已有皇后，绝不可能答应他怀宋的条件。”
“陛下，大燕还未正式立后。”另一人的声音十分熟悉，穆宁珺回忆了半刻，方记起是刘淇。不由自主踮起了脚 ，从窗棂的一处隙缝朝内望去：燕洵、程鸢、刘淇……最旁那人让她惊了惊——周晋！援宋统帅的周晋，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洛阳？
程鸢微哼一声道：“若是实在不行，干脆就出兵吧，与其看着怀宋内耗而死，不如让我们捞一点油水！”
燕洵皱眉，摇了摇头，“怀宋与大燕有盟恩，朕不能做这过河拆桥之人。”
周晋为难地道：“可是，陛下，那我们到底该如何？怀宋说了，若是联姻，必须立纳兰氏的大长公主为后。”
燕洵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周晋，那怀宋使者，可知是谁派来的？”
周晋答道：“是玄王爷！”
燕洵浓眉深锁，“这小子怎地竟敢为难起朕来了？”
“陛下，不过是个皇后的名号，给了也就给了，怀宋难道还会不给陛下封妃吗？到时候封王妃为贵妃，只要朝堂稳定，后宫实权亦可交给王妃。纳兰红叶这个皇后，不过是个摆设。”程鸢索性将心中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绝对不行！”燕洵再一次断然拒绝，冷冷地道：“珺儿随朕吃了那么多苦，朕若是连一个皇后之位都给不了她，朕有何颜面见她？”
静静听了半晌，穆宁珺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赫然大声道：“我不在乎！”
屋子的门大开，穆宁珺立于门槛之处，风吹衣袂，飘扬若仙。刘淇和周晋一时无措，紧张的瞅了眼燕洵，程鸢倒是镇定自若，垂目不瞧。
“程大将军说得对，皇后之位不过是个虚名。后宫之主也不过是个摆设。若能以这一个摆设换得大燕繁荣昌盛，换得怀宋子民安居乐业，我可以不要这个皇后之位！”穆宁珺目光坚定地直视燕洵，轻轻吐言，一字一句，清清晰晰。
国库焚毁的事情人尽皆知，如何瞒得过她？大燕兵马再强，也都是血肉之躯，没有国库，没有金钱和粮食的支撑，这个国家很快就会倒下。就算不倒，燕洵以后的路也会变得更加辛苦，既要有强盛的兵力保卫边境，还要休养生息来发展国家，这是一条何其艰辛而漫长的路途啊！
燕洵面上神色不变，说话后挥挥手，程鸢、刘淇、周晋三人自恭身退下。
“珺儿，”他欺身走近，穆宁珺心中微叹一声，缓缓将头倚靠在他胸膛之上，闭目不言。
他就这样站着，长久的将她拥在怀中，良久才道：“我说过，燕国之后，只能是你。所以，我绝对不会答应联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