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1939年的冬天,风雪中,这位将军率领队伍与敌艰苦周旋。这天,鬼子的飞机又在头顶上盘旋,撒下传单,警卫员拾起一张递将军看,他看了一眼,愤怒地说:“岂有此理,要我们放下武器,除非倭寇滚出中国!”。
将军抹了一把胡子上的冰碴儿,说:“天黑前,我们冲进青江岗,钻进林子,敌人就没招了。”
枪声骤响,日伪军连续发动猛攻,只向前推进了20多米。激战中,十几名战士壮烈牺牲。
这位将军最后孤身领着两个战士把拖得敌人疲惫不堪。日军资料这样记载当天的战斗:“早晨出发队伍有600人,逐渐剩下300人、200人、100人,到16日凌晨两点钟,仅剩下50人。”
踩着三尺多深的积雪,他和战士战士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趟着。这个季节,他们只能铲开积雪刨草根、扒树皮充饥。
日军长官岸谷隆一郎狂躁了:“给我封山,困死他!”
这招果然厉害,抗联战士聂东华和朱文范趁黑摸进大东沟居民点买粮,刚出村口,就碰上了几十名日伪军,他们与敌人激战了半个多小时,俩人身中数弹牺牲。
敌人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将军的印章,认定他就在附近,马上紧急缩小包围圈,警告村民“入山打柴不准携带午饭”。
太阳落到山后面,呵气成霜,将军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他裹紧棉衣,靠在窝棚墙上打了个盹儿。恍惚中,肚子“咕噜、咕噜”叫,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榆树皮,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艰涩而痛苦地咽下。
月光从窝棚的缝隙照进来,今天不是正月十五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里面的衣兜,那里搁着一把他心爱的口琴。想起来,他还是跟进步音乐家塞上萧学会的。这会儿,他连拿口琴的力气都没了,便轻轻闭了一下眼,在心里默默哼唱:
我们是东北抗日联合军
……
一切的抗日民众快奋起
夺回来丢失的我国土
结束牛马亡国的生活
英勇的同志们,前进吧
打出去日本强盗
……
冲锋呀,我们的第一路军
冲锋呀,我们的第一路军
……
北风呼呼地刮,他使劲咽下嘴里嚼成碎沫的榆树皮,感觉身上暖和了一些。
这是抗联名将杨靖宇生命里最后的时光。
1940年的春天,杨靖宇已被敌人围困数月,弹尽粮绝,生命即将走向终点,当时他碰到了上山砍柴的蒙江县“保安村”村民赵廷喜。杨靖宇此时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棉鞋也跑丢一只,脸上、手上、脚上都是冻疮。他对赵廷喜说,下山帮我买几个馒头,再买双棉鞋,给你们钱,不要告诉日本人。
赵廷喜对杨靖宇说:“我看还是投降吧,如今满洲国不杀投降的人。”杨靖宇沉默一会儿,对赵廷喜说:“老乡,我们中国人都投降了,还有中国吗?”。
后来,赵廷喜下山了,很快就向日本人告发:杨靖宇在山上。日伪包抄上来。杨靖宇,一代名将,旋即殉国。
距离那个春天似乎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可我们回忆起杨靖宇的话“我们中国人都投降了,还有中国吗”,情绪仍然难以平复。
鲁迅说: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
没错,在一个没名没姓的乱世,不讲规则、胆大包天的恶人,是最大的得利者;而那些“识时务者”,及时转向、为虎作伥,也能在恶人的饕餮之余,分一杯残羹;而那些避世隐身、远离“是非”的人们,虽不能大获利,却也能保全性命。风险最大的,当然是不愿苟活于乱世的人,昂首面对这没名没姓的年头,端一杯决绝的酒,一口饮尽,殊死对抗。
杨靖宇的躯体被绑在一块门板上,鬼子叫人掀开白布单,安光勋看到蒙着血肉模糊的一个人,身上至少中了十几弹,左颧骨下方的冻伤露出了肉。他瘦了,瘦得颧骨凸出,两腮塌陷……
残忍的日军军医剖开杨靖宇的腹部,他们想知道,封山这么久,这位军人是依靠什么支撑到现在的。结果,肠胃里只有还未消化的草根、树皮和棉絮。
同时,从杨靖宇的口袋里搜出一个木盒子,鬼子连忙打开。
里面的东西让他们大受震骇,他们怎么也不明白,这个塞了一肚子棉絮和树皮的人,怀里怎么会揣着一把口琴?
口琴比鬼子烧红的烙铁还烫人,日军的长官像被电击了一下,手一哆嗦,口琴“当”地掉到地上。
岸谷隆一郎感觉自己在这场决战中彻底的失败了,他下令:铡下杨靖宇的头颅!
大雪纷飞,北风弹奏着古老的琴弦……
都说乱世儿女最无情,谁知乱世儿女情更深。
这样的人,连敌人都会肃然起敬。
人品,是对一个中国人的终极评价,过去如此,今天亦如此。
所以,中国自古以来有各色人等,但真正延续这个国家澎湃有力的生命魂魄的,是那些纵然不能力挽狂澜却也不愿同流合污、随波逐流的中国人,腰杆挺得笔直,向一个没名没姓的乱世,坚毅决绝,大声说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