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少有时，骄傲有时
文/姓吴的小丸子
街上的那条人影，快要似一条柳絮被风吹走。
她身上穿着漆黑的束腰长袍，头发上插着一根碧绿的玉簪，手中黑色剑鞘已经在阳光的反射下发出冷光。街上的人看到这样一个人都远远的躲开。
这个时候，薛唤英只想把所有的过往都埋葬在酒中，甚至是自己的姓名。可是已经没有酒馆可以容纳她这样一个人。
热闹永远是别人的，她总是孤独的。
冷风如刀，残忍的肆掠着它的子民。
昨夜，薛唤英站在曙色酒馆的屋顶三个时辰，直到空中渐渐飘起了雪花，她被寒意惊醒。
薛唤英看着屋脊延伸的方向，据说那就是每日太阳升起的方向，也是希望的方向。这酒馆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开朗、那么充满希望的迎接明天的到来，谁又会想到他们会在某个夜晚因为一块铜铁而命丧黄泉呢？
她忽然忆起那一家三口临死之前还在其乐融融的吃晚饭。
那个成熟的女人依然风韵犹存，眉黛如山，眼睛里融化成一汪秋水，尤其是看着她的丈夫的时候。她的一双手保养的极妙，芊芊手指很修长。
而她丈夫看上去则要显得老多了。两眼周边长出了几层皱纹，那双手已经像是个老人的手，因为已经刻满了岁月的沧桑。
丈夫总是给那个成熟的女人夹菜，眼神温柔。看的出他们很幸福。
乱世里似乎没有生命的可贵而言，那些强者永远在剥夺者别人生活的权利来满足他们对权力的幻想和追求。
而薛唤英不是强者，她是强者的剑。而如今，这些人都因为她走向绝路。
还有那个豆蔻少女临死之前的眼神。震惊，不甘，还有恐惧。
她临死前的那一刻，她又在想什么呢？
人生流水如梦，谁的人生又不是梦境呢？
昨夜，屋檐上。
薛唤英的眼里充满了雾气。
或许是天气寒冷，又或许是星光黯淡。
冷风确实如刀，稍稍积雪的屋脊后突然有一群寒鸦惊飞，而后响起了一阵悠远、却又充满萧瑟和悲凉的钟声。
抽回记忆，她走到街上的一处宅院处。
这座看起来奢华的宅院，似乎也正和枝头的枯叶一般，已经到了凋落的时候。
那两扇朱漆大门，几乎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门上的朱藻早就已经剥落，铜环已经生了很厚的铁锈。宅院内只有在秋初夏末的时候才会偶然传出的秋虫低诉，鸟语啁啾更加显得这高墙内的萧索。
她忍不住推门走了进去。
宅院的一切和五年前她所见到的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花草凋零。
书房内的笔墨书籍都没有丝毫变动，或许那屋角的斜阳和窗前的明月也都依旧无恙。
薛唤英似乎走进了五年前，但是周围的那股清冷却不仅仅的雪天的缘故。
但是五年前，这里还是王城内最繁华的一处宅院，它的辉煌伴随着姜国大皇子的去世而陨落。
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记得它。只有姜晏偶尔回来这里看一看，他不是在哀悼他的皇长兄，而是在回味他往昔峥嵘的岁月。
毕竟，这院子前主人的辉煌，是他用剑斩断的。
昔日的姜晏，是姜国鲜衣怒马的四皇子，也是才冠天下的大才子。
年少他身材修长，衣服的剪裁也极为合身，一双保养的极好的手上总是戴着一枚汉玉斑戒指，无论谁都可以看出这是一枚价值连城的宝物。虽然那时候的他儒雅俊秀，但是神色已经开始很骄傲，很冷漠。这大概就是因为他从年少的时候就开始是个有野心的人。
薛唤英认识姜晏的时候是在五年前郊外的寒山寺里，那个时候他已经因为三位皇兄打压失去了大势，但是永远没有失去坚定的眼神。
“一个夺权的人，任何人都可以背叛他，唯有自己不能背叛自己。”
薛唤英不知为什么总是记得他当初这句话，也或许是因为这句话，恰恰道出了一个剑客的命运。
一位出色的剑客，任何人都可以夺他的剑，唯有自己不能放下剑。
薛唤英总共已经为他杀了三百七十二人，其中一百六十一人都是无辜丧命。
甚至姜晏的皇长兄，临死之前都已经向姜晏求饶。
昔日的姜晏刚成为姜国国主，有一位老派大臣极力反对姜晏。
“谋害亲兄，罪恶山积，当伏重诛。”
一夕之间，这位大臣的庭院内血流成河。
姜晏对于生命，就从来没有动摇过。
薛唤英呢?她是否对姜晏也没有动摇过？
薛唤英看着面前的高墙，想起姜晏那日说的话。
自从她为他杀了这院子的前主人之后，她的手便再也不可能干净了。
然而薛唤英从来没有想过去洗手。
一个剑客选择了痛苦，就要勇于承担这份痛苦。
但是她无法面对姜晏。
所以昨夜将那枚玄铁令送给他的时候，她一句话都没有想说，当然她原本就是话不多的人。
“很好。这一次你还是没有让我失望。”姜晏冷静的接过那块玄铁令，并没有看多久便扔在了书桌上。似乎已经知道薛唤英不会令他失望。
“记住，你是一个剑客，是我的剑客，该是没有情的。剑客无情，那么他的一双空拳也可以是杀人的利器，一个剑客如果产生了悲悯，愧疚，那么就算是干将莫邪，在他手里都是破铜烂铁。”他一字一句铿锵，薛唤英默默承受着他那份尖锐和冷漠。
“或许你会怪我，但是五年前你答应成为我的剑客的时候，就该意识到这就是你的宿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剑客的命运就是冷的。”
薛唤英觉得她虽然是一个剑客，却只有一个剑客的身份，姜晏拥有的确实森寒的剑气，就像是山巅上长年不化的冰雪，用不着触及就可以感受到那种尖锐的寒意，令你的血液和骨髓都冷。譬如他的每字每句，都深深的划过了薛唤英的心。
“后天，后天你便同我一起去汴梁，拜访徐燕霞先生。”
就这样一个轻松的决定，是姜晏决定的。
“他若选择帮你之后，我对你而言，是否便无用了？”这是薛唤英今夜的第一句话，姜堰听到之后反而融化了脸上的冰雪，笑了。
“怎么可能。”他没有犹豫的回复，却没有面对薛唤英。
薛唤英没有说话。
有些回答明明知道会是假的，却偏偏有人要问出口。
世人如果少些这样的几分执着，估计都会幸福很多。
周围的一切开始了死一般的静寂，两人都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声音。
如若不是屋外的风在吹动，便难以感受到天地的气息。
屋外一片漆黑，大地看起来也像是失去了生机，变成了可以埋葬任何人的坟墓。
可是，风声越来越凄凉，听的人也更加令人心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