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水橘的味》

大水橘的味再也回不来了


《大水橘的味》

——江城浪子

      微凉微凉的风捎来了大水橘的香味儿,我尝试逆着风的方向去寻找那香味的源头。我穿过了几条街道,可仍然没有找到。风乱了阵脚,香味儿也跟着乱了,大水橘独特的芳香似乎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

      正当我茫然之际,一个胡子邋遢的老汉推着一辆装满橘子的三轮车从我跟前走过。我似乎看到三轮车上的每一个橘子都是一张张熟悉的笑脸,都那么可爱。我拿起两个就往鼻子上放,很香,很好闻,但这不是我要寻找的味道,这不是我那大水橘的味道。

      放下橘子后,我逆风而站,任风直直地吹拂我的脸。大水橘的味,一股父亲年轻时的味从远方飘来,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

      金黄的稻谷成熟了,低下了它们谦卑的头颅,微凉的风给它们编排了统一的舞蹈。日落的余光照亮了成熟谷子的黄金铠甲,又把剩余的光辉留给通往田野的路。

      基耕路上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白色的衬衫,骑着一辆27寸老凤凰单车向着田野里某一小块耕地缓缓前行。夕阳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田埂上吃着绿草的青毛小鹅没命地往两边跑,车头上的塑料袋子在颠簸中前后摇晃,田野里那两个小孩也一前一后地想着老凤凰跑来。

      跑在前面的那个满脸懵懂的男孩是童年时候的我,后面跟着的是我那苦命的姐姐。我直接从老凤凰车头上把袋子取了下来,贪婪地把两个最大的橘子紧紧地拽在手里。姐姐很懂事地叫了父亲一声“二叔”,我们那里都这样叫,没有叫爸爸妈妈这么亲的。老传统的道理是,叫得疏容易养。

      父亲把自行车停好后点了根香烟。姐姐则从袋子里头拿了两个大水橘出来,一个拿去给了禾苗丛中忙个不停的母亲,一个她自己坐在禾苗堆上吃。我当时还暗暗得意,我有两个,而且还是最大的两个。我为自己跑得快抢到两个大的而自豪,也为满足了那份贪婪与自私而愉悦。那时我还不懂,其实我拿的那两个只是皮厚显得大而已,且不说它还是酸溜溜的。我更不懂的是,姐姐不过是让着我,她疼我而已。

      大水橘很容易把皮剥开,剥开皮后的大水橘肥肥的,十分可爱。我那时只知道这能吃,这好吃,而并没有太多去欣赏大水橘。我坐在田埂的青草上,姐姐坐在禾苗堆上,母亲还在忙活,父亲吞吐着香烟。田埂上那些如我一样不更事的小鹅苗,它们好奇地转着小脑袋,眼睛转来转去地打量着我们。得知没有危险信号后,小鹅苗像一个个害羞的小姑娘,挪着小步子慢慢靠近我,它吃我坐着的青草,它咬我的衣服,它吃我丢地上的果皮。最搞笑的是,它发现果皮不好吃的时候,一甩脑袋就能把果皮甩出远远的,而不知道情况的另一只就追着果皮跑去了。我望着傻傻的小青鹅,嘻嘻地笑着,坐在禾苗堆上的姐姐却给了我一盆冷水,她说“傻仔”。我抓起地上的田泥就往姐姐身上扔去,她也好不客气地用果皮和稻杆丢我。

      小鹅苗被吓跑,但是却把父亲引了过来。他口中香烟已不见,替换香烟的是那句“回家去吧”。每当到了秋收季节,我和姐姐总会在每天的黄昏中等待着下班的父亲,我不记得当时的想法,也许是因为那大水橘,也许是因为那句“回家去吧”,也许是因为父亲来了就可以很快忙完秋收。是的,父亲总是买一袋大水橘,开口第一句话总是说“回家去吧”。

      姐姐很懂事,她总会赖着多割两堆禾,等天黑得看不到路才愿走。而父亲也总有办法,回家帮老奶奶煮饭,回家把楼顶的谷子装好,回家烧点热水洗澡。他就是我的父亲,从不说回家看书做作业的父亲,他勘透这个社会太多了。以后我再以另外的文章谈谈我这位平凡的父亲。

      姐姐也只好从命,而我只不过是姐姐的一个小小跟班。她的大水橘吃完了,而我还有一个放在口袋里舍不得吃。姐姐骑着父亲的那辆老凤凰,我坐在后面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角,趁夕阳还剩一线余晖而往家里走去。

      田里的青蛙和夜虫开始了它们才懂得旋律,蚊子是最烦人了,一路地跟着来,在我和姐姐的头顶形成两个圈。姐姐忙着骑车,我拿着手里的茫草尾巴不断驱赶那些烦人的蚊子。大水橘还安静地躺在我的口袋里,等待我的审判。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吃掉最后一个大水橘的。我想总不会留到明天,因为明天父亲还会带来新的大水橘,我也会抢到两个最大的。

      “你到底买不买?”三轮车老汉喊了我一句。我才从梦里醒来,又回到了这个不愿回来的世界,而那个远去了的世界,只能等下一次的梦了。大水橘的味道,是我童年时秋收的味道,是父亲的味道,是姐姐的味道,是夹杂着小青鹅、臭屁虫、飘虫、田野、芳草、禾苗、泥巴、稻谷和蚊子等等的味儿。

      我微笑着回复老汉,我说“买买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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