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影评已经写了一个月。是书评,亦是影评。第一次读原版《the Reader》, 第二次看《朗读者》电影,又有了一些新领悟。
最初草草看了个开头那次,其实根本不算第一次。那回只是断章取义扫过几个片段,以为只是三流的爱情片,以为女主拿下小金人是靠这种手段。年少无知加没有耐性,根本没有领悟这部电影的灵性。
第一次真正看是大学以后。那一次,看得我泪流满面,被米夏的犹豫导致的汉娜的悲剧流泪。我觉得自己看懂了,看懂了关于人性的部分。我觉得米夏没有说出汉娜是文盲的秘密,是因为羞于启齿这段不伦之恋,以及迫于道德的压力不能为一个纳粹分子开脱。那时总把自己想象成他,完全理解他纠结的来源——如果一个我从来不愿公之于众的秘密,比如一段令我羞耻的关系,涉及到那个人举足轻重的判决时,我也许也会选择沉默,虽然同样也会被良心拷问一世。其实,这一部分我的理解并没有错。只是,作者传递的还远不止这些。
第二次看,更多地从汉娜的角度去思考了问题。汉娜是一个文盲,她没有受过教育,没什么判断是非的能力。但是她内心深处很善良,很单纯,也很坚强。她两次放弃了外人看来光鲜的文职,而一直选择不用读写的体力工作,这本身就让人不能理解从而一开始会容易戴上有色眼镜审视这个“有问题”的人。她对自己是文盲感到自卑,骨子里却生长着一种自尊,让她宁愿牺牲一生的自由也要捍卫的尊严。她只是纳粹年代一个无知的被洗脑的平民,她恪守岗位本分,一直到出狱都不认为在集中营工作,挑选犯人,不给着火的教堂开门是天经地义的。其实将她所有的经历串在一起,就能理解这个小人物的悲哀。与其说是错误,不如说是年代、阶级、立场、认知水平的差异造成的悲剧。可是剧中的人,就连米夏,都没有理解她。法官、原告方及所有听审的人都已被受害者女儿写的书先入为主,对以汉娜为首的纳粹看守进行了有罪推定。然而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从汉娜拒绝西门子工作而去做纳粹看守,喜欢找人念书给她听,以及开始本能反应是大家共同的责任但在核对笔迹那一刻突然退缩,发现她是个文盲的真相,也不会有人去关注或在意一个预判有罪的人有什么难言之隐。法学院的学生不明真相,说“给我一支枪我会一枪毙了她”,也是基于对事情表面的认知作出的判断。当米夏看到汉娜在法庭上不同寻常的表现,听到她被宣判的一刻,脑海中回想起曾经自己没注意的一幕幕,她一次又一次推开书让他读给她听,让他做安排,让他点菜。他为曾经没有读懂她感到自责、懊悔,也为没有站出去拯救她内疚、折磨。看到这里,我很心痛,他懂汉娜却不能为她的现状做出改变。可是后来,他在探监的路上犹豫退却,在20年后与汉娜见面缩回了汉娜握住的手,责问她会不会经常回想起过去的事,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而汉娜没有把对这件事的反思看得那么重要时,他那个杀死汉娜的表情,实际上还是没有懂她。他还是没有从心底放下她是一个纳粹分子,曾经无意导致300个犹太人死亡的事实。他始终都在回避,一直都她离去,他才彻底明白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地懂她。可是,斯人已逝。
汉娜的一生多么悲剧。她热爱美好的事物,却不会读写。她拼命掩盖这个秘密,不能好好享受时代进步带来的福祉。她36岁的夏天,应该是生命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与米夏在一起,在他的耳鬓厮磨中变回一个十几岁的任性的小姑娘,在他的朗读声中感受到她向往的世界的欢乐悲伤,在郊游中穿起美丽动人的花裙子像蝴蝶一样舞动裙摆。这个人充实了她的身体和灵魂。但是每次升职,对她来说都是终结的信号,她无法像常人一样兴奋,而同一天米夏生日也在暗暗抱怨自己错过了同学聚会却来这里看她的坏脸色,她最后说了一句“回到同学那里去吧”,从此就带着秘密隐忍地离开了。入狱后,她每天都在饱尝自己因无知而犯错的苦果。她以为能见到探监的米夏,等来的却是时间已到收监的命令,一只收回的手道不尽多少满腹愁肠。她收到米夏寄来的录音带,四下无人里翻开书一一对照,搬弄笨拙的手指一字字地像小学生一样写下来,终于会写出自己的名字而不是草草一画。她一笔一画写了很多信,却没收到一封回信。她想听爱情故事,在爱情故事中回到那个她憧憬的纯洁的世界,想起那段让她心动的时光。支撑她出去的一个很大的动机,应该也是源于她对于米夏看到她改变的惊喜的幻想。当她终于即将被释放,米夏来看她,她握住他的手他却缩回了,眼神里透露出失望。当他问汉娜有没有想起以前的事,她与我反应一样,问是他们在一起的事吗,可是米夏摇摇头,说是战时的事,她有没有反省到自己的错误,汉娜依然认为自己没错。“那你这些年在监狱学到了什么?”米夏不可思议地问。“学会了读书写字”这也许是汉娜最自豪的地方。她从根本上改变了自己最自卑的部分,或者说她从根本上克服了导致她悲剧的障碍,这比让她认定当年恪尽职守是错误要庄重得多。可是米夏最后一个不可理喻的表情,彻底毁灭了她对于新生活的所有期盼。她认为最骄傲的收获,最宝贵的回忆,都被这个支撑她信念的人一瞬间否定了。她最后结束自己的生命站上的厚厚的书籍,是对她一生的遗憾、忏悔和救赎的所有寄托。她至死没有亲人朋友,没有一个人懂她,就这么冰冷孤独地离开了。
没有真正设身处地思考过人物处境的人不会明白人物的纠结何来,悲哀何来。我们总是站在一个预设的立场看待别人,以自己的认知评判别人。每个只听到一面之词的人都对汉娜投射出鄙视、憎恨的目光,但只有站在上帝视角的观众才能完整地联想这一切。汉娜在法庭上说的一句,”What could you have done”,让冷漠的法官和陪审团都陷入了沉默。如果不能理解特定的情况下一个人作出决定的原因,就不能妄自扣上帽子。米夏也是如此,他压死汉娜的最后一根稻草,恰是时隔多年见面,仍然不能释怀那个他认为她应该最在意的罪行,不能理解她用了这么多年“竟然”没有深刻反思错误而只是肤浅地学会了写字?他没有明白这对汉娜的意义,没明白汉娜生命最重视的事物。那个失望和不可思议的神情,让汉娜意识到连她最依赖的人对她都已不再有温情,出狱后的世界对她又该是多么冷漠。我们对他人的理解太少,太多时候都不免站在自己的立场看待别人。米夏一辈子活在了自责中,而我们,是不是应该在感悟后,在理解别人时多走进一点他们的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