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笑面人》雨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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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作讲述在17世纪末18世纪初的英国。一伙童贩将一个10岁男孩遗弃海岸,逃离时遇难,当忏悔他们的罪行,将男孩的身世、证件封在一个葫芦里,抛到海上。此男孩便是誓死不与王权妥协的克朗查理爵士的儿子。2岁时被英王詹姆士二世卖给童贩。童贩用手术破坏了他的容貌,使他脸部永远呈现笑容,充当小丑,被叫做格温普兰。格温普兰历尽艰辛,从海边逃生,被江湖艺人收留,并与收留的另一孤女组成3人流浪之家,四处卖艺,维持生计。15年后,两孤儿成为情侣,到伦敦卖艺,轰动全城。这时,在海上漂了15年的葫芦落入官方之手,格温普兰的身份得到证实。安娜女王借机制造宫廷阴谋,宣布格温普兰为法定继承人。格温普兰在上议院的演说遭到嘲笑。愤怒之下,放弃爵位去寻找亲人。此时恋人已病入膏肓,死于其怀抱。格温普兰在万分悲痛之下投海自尽。

作者运用浪漫主义对比手法,生动地刻画了众多人物形象。通过强烈的对比,加强了小说结局的悲剧气氛,揭露了整个贵族上流社会的糜烂、腐朽和没落。


格温普兰有时责备自己。他把他的幸福当做一个良心问题。他认为让一个看不见他的女人爱他是一种欺骗行为。要是她突然恢复了视觉,会怎样想呢?她对现在吸引她的这个人会多么厌恶啊!她对她这个可怕的情人会倒退三步!她会发出什么样的叫声啊!她会怎样用手捂着脸!怎样逃走啊!他受到了良心的责备。他对自己说,像他这样的怪物根本没有谈恋爱的权利。

一句不留心的话能够使爱情受到打击。有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心会因为一句空话的打击,不知不觉地冷下来。在恋爱的人就会觉得自己的幸福减低。没有比慢慢的漏水的花瓶更可怕的了。

他在他注视的每一个女人脸上,都看见了憎恨、厌恶、讨厌和鄙夷不屑的神气。很明显,除了蒂以外,根本不会有人爱他。这样,他悔罪的心也就更诚恳了。

没精打采的人要来笑笑,忧郁的人要来笑笑,良心不安的人也要来笑笑。这种笑有时候仿佛传染病一样,无法阻止。

她觉得她是立在一群人中间,可是她不知道什么叫做人群。她只不过听到一片嗡嗡的人声,如此而已。对她来说,一群人好比一阵风,实际上也只能是这样。一代一代的人也不过跟一阵一阵的风一样,瞬息即逝。人类的过程不过是呼吸、希望、死亡。在这群人中间,蒂觉得自己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好像站在悬崖上似的,不住地打寒战。在她像一个将要陷入不幸的无辜者一样,控告上苍,为了可能坠入深渊而心中愤懑,虽然外表保持宁静的神气,而内心里却为了自己的孤独惴惴不安的时候,她突然间找到了寄托。好像在无边的黑暗里突然找到了一根救命绳似的,她把自己的手放在格温普兰有力的头上。多么快乐啊!她的玫瑰色的手指按住他蓬乱的头发。一摸到他那羊毛似的头发就产生了一种温柔的感觉。蒂好像在抚摸一头绵羊,其实她知道那是一头狮子。她整个的心溶化成不可思议的爱情。

要是有人愿意把他的畸形治好,你或者以为他正求之不得吧。不,他会断然拒绝的!把他的面具除掉,使他恢复原来的面目,重新变成一个可爱的漂亮的小伙子!他一定不答应!要是这样,他拿什么来养活蒂?那个热爱他的,瞎了眼的,温柔可怜的女孩子会怎么样呢?没有这张使他成为独一无二的丑角的面具,他就跟普通的走江湖的,走软索的,或者从石板缝里拣便士的人一样,连蒂每天吃的面包都没有着落了!他认为自己是这个仙女般的残废人的温柔体贴的保护人,并且引以自豪。

在这个老妇人脸上写着饥饿;在那个年轻的姑娘脸上写着卖淫。这个女孩子出卖了青春,才解决了生活问题,多么惨啊。在这群人里面有的是手,可是没有工具;这些劳动者的要求并不高,可是找不到工作。

格温普兰在这里看到失业,在那里看见剥削和奴役。在某些人的额角上,说起来真可怕,他仿佛看到由人退化到畜生的过程,下面的人的这种慢慢地由人沦为畜生的现象,是上面的人为了自己的幸福无情压榨的结果。

在这些人中间,孩子都越长越矮,处女长大都是为了卖淫,玫瑰花长起来都是为了让蜗牛在上面涂粘液!他那双又好奇又激动的眼睛有时候想看清这个黑暗世界的底层,在那儿,有多少的努力变成了徒劳,发生了多少的伤心事,比方说,被社会吞噬的家庭啦,被法律扼杀的道德啦,因为受刑而转成坏血症的伤口啦,受捐税折磨的贫困啦,顺流而下、眼看就要坠入愚昧的深渊里的知识啦,载着饥饿的人的遇险的木筏啦,战争啦,饥荒啦,临终的喘气啦,叫声啦,失踪啦,等等,有多少人在那儿作垂死挣扎啊。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这种沉痛的普遍灾难好像抓紧了他的心。他仿佛看到灾难的泡沫在黑压压的人头上奔腾跳跃。

年轻的爵爷有老年人的权利,年老的爵爷有年轻人的艳福,有缺点的爵爷受到正人君子的尊敬,胆小的爵爷指挥敢作敢为的人,无所事事的爵爷享受劳动的果实,愚昧无知的爵爷能得到剑桥大学或牛津大学的文凭,愚蠢的爵爷受到诗人的歌颂,长得跟丑八怪似的爵爷能得到妇女的青睐。

啬的人是瞎子,他只看见金子,看不见财富。挥霍的人是瞎子,他只看见开端,看不见结局。卖弄风情的女人是瞎子,她看不见她的皱纹。有学问的人是瞎子,他看不见自己的无知。诚实的人是瞎子,他看不见坏蛋。

于苏斯表演他的口技,这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腹语。他模仿场子里的各种声音,不管是唱歌也好,叫声也好,他都模仿得维妙维肖,连那个唱歌的人或者喊叫的人也惊奇得张口结舌。他有时候模仿观众嘻嘻哈哈的嘈杂声音,有时候模仿打呼啸的声音,仿佛他肚子里有一群人似的。真是了不起的本事。

这个鉴赏家一进来就跟着了魔似的,立时便看中了“笑面人”。他并不是每场都来,可是只要他一来,他就是群众的“领袖”,于是鼓掌就变成了高声喝彩,喝彩的声音不是响彻“屋顶”,因为戏院里没有屋顶,而是响彻云霄,因为上面是天空。

每当精神上起了波动,我们总欢喜在晚上去散散步,在星光之下徘徊。青年时代是一个神秘的期待时期。所以我们喜欢在夜里毫无目的地溜达溜达。这时候,市集上一个人也没有了,只偶尔有个把醉醺醺的酒鬼的影子在黑暗的角落里摇摇摆摆地走过。

那些热狂的、激动的,走江湖的,甚至望着格温普兰咬牙切齿。愤怒的敬佩就是妒忌。妒忌爆发了!他们召集了一伙人,发出嘘嘘的声音,咒呀,骂呀,喝倒彩。

有的人身上仿佛在发光。这个女人像蒂一样,身上也有一种光,不过跟蒂的光不同。蒂是苍白的光,这个女人是红光。蒂是黎明,这个女人是日出。蒂是美,这个女人是豪华。蒂是天真,坦率,白皙,白玉;这个女人却是朱红,使人觉得她好像一个不怕脸红的女人。她的光彩充满了雅座,她一动不动地坐在中央,像一尊难以形容的神像。

在这一群朴素的平民中间,她身上闪耀着红宝石的高贵的光芒。她是那么光彩照人,以致所有的人都相形失色,好像一个个阴暗的月亮都被她遮在阴影里了。她那灿烂的光辉掩盖了一切。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她。

格温普兰和于苏斯都在注视这个女人。“绿箱子”的表演有点儿像幻灯。《被征服的混沌》与其说是一出戏,不如说是一场梦,他们惯于在观众身上产生幻想的效力。现在这种效力却反过来在他们身上产生了影响。戏座引起了戏台上的人的惊奇,现在轮到戏子惊慌失措了。他们受到了魅力的反射。这个女人凝视着他们,他们也凝视着她。

因为隔着这段距离,而且又是在戏院里朦朦胧胧的半暗半明的光线里,所以他们看不清楚,好像是一个错觉似的。大概是一个女人,可是会不会是一个幻象呢?她的光亮射进他们的黑暗里,照得他们头昏目眩。仿佛来了另外一个星球。这是打幸运者的世界里来的。她的光辉把她的轮廓放大了。在黑夜里,她身上有许多一闪一闪的亮光,仿佛一道银河。一颗一颗的宝石好像星星。金刚钻的胸针大概就是昴星团吧。她美妙的胸膛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望着这个从星球上来的女人,他们感觉到幸福的国度好像绷着脸儿,暂时降临到他们这儿来了。这张冷若冰霜的宁静的脸蛋从天国深处俯视着渺小的“绿箱子”和可怜的观众。她满足了自己浓厚的好奇心,同时也让平头小百姓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她虽然高高在上,但是她准许底下的人看她。

这个女人的出现好像仙女显灵。不过她的形象跟普通所说的显灵完全不同。她一点也不透明,一点也不模糊,一点也不飘动,也没有缭绕的雾气。这是一个玫瑰色的、娇滴滴的健康的女人。

贵族离不了侍从。所以这个女人背后的阴影里的那个替主人拉长裙的仆人,不能不引人注意。我们的记忆力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之中记住一些东西。这位贵夫人的侍从圆圆的面庞,严肃的态度,镶着金线的小帽和那一束羽毛,都不知不觉地在格温普兰的脑海里留下了痕迹。不过侍从一点也没有引人注意的意图;因为引人注意是对主人不敬的行为。他不声不响地立在雅座尽里头,一直退到那扇关着的门那儿。

一枚金币杂在铜绿斑斑的铜元中间,正跟这个女人杂在这儿的观众中间一样。

有活力的温柔的皮肤,使人感觉到下面有热血在奔流。身上的轮廓像大理石像一样精致,波涛一样起伏。脸蛋高傲,泰然自若,又动人,又冷漠,光彩照人。头发的颜色好像大火的反光。艳丽的装饰引起感官快乐的颤栗。似隐似现的裸体,泄露了想让群众远远垂涎的色情欲。无法征服的娇艳。无懈可击的魅力。可能使人送命的诱惑。

我们的记忆力往往蒙上一层叫做遗忘的薄幕,一碰上机会,薄幕就突然让你看见下面遮住的东西。

人在犯罪之前先嗅到一阵罪恶的烟,良心的呼吸就不能自由了。人类的正直受到了诱惑,就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点恶心。从地狱的裂缝里逸出来的气体,能使坚强的人提高警惕,软弱的人昏头昏脑。格温普兰现在就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两种虽然忽隐忽现、可是却很固执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飘来飘去。罪恶在固执地邀请他,轮廓越来越清楚了。

他在想那封信。所有的字都像天翻地覆似的又回到他的脑海里。在灵魂深处的狂风的袭击之下,思想就变成了液体。它急湍地流进脑海,汹涌澎湃,有如波浪的沉闷的吼声。涨潮,落潮,激荡,旋转,在礁石面前踌躇不前的波浪,冰雹,雨,云,云隙里的亮光,没用的泡沫溅起的小浪花,浪头猛升,突降,浩瀚的徒劳无益的努力,到处都是没顶的危险,聚散无常的黑暗,深渊里所有的这一切,在人心里全有。格温普兰现在正在受这种苦恼的折磨。

在这个包围着我的黑暗世界里,在这个孤独的天地里,在我住在里面的这个无垠的沙漠里,在我的和每一样东西的恐怖当中,我只有一个依靠,喏,就是他——就是你。

他正想喝一杯茶,但是他没有喝;他慢慢地把它放在桌子上,他的手好像是一个慢慢松开的弹簧,手指头都伸开了。他一动也不动地呆在那儿,两眼发直,呼吸也停止了。

铁棒官走在格温普兰前面,离他几步远,也不回过头来看他,态度冰冷,安静,只有法律才有这股沉着劲儿。

于苏斯起初免不了呆若木鸡。不过于苏斯在流浪生活中受了那么多的意外事件的袭击和命运的播弄,跟一艘战舰一样,马上号召全体船员,也就是说他的全部的智慧,做好战斗准备。他赶紧从麻木状态中清醒过来,开始思索。现在可不是动情感的当口,他必须正视现实。

于苏斯跟苍蝇一样勇敢,跟含羞草一样沉着。他那股浑身打哆嗦的劲儿真是笔墨难以形容。但是他还是像个英雄似地打定了主意,决心违反法律,尾随着铁棒官,他多么担心格温普兰的遭遇啊。他真是害怕到了极点,才会拿出这股勇气来的。恐惧能够使一只兔子做出多么英勇的行为!受惊的羚羊能够跳越悬崖。受惊到奋不顾身的程度,是恐怖的表现形式之一。

“绞刑架的侍从”举起犯人的一只胳膊,然后松开它,它又垂在地上。另外一只被举起来的手也垂在地上。刽子手的助手又举起犯人的一只脚,接着又举起另外一只,两只脚跟都沉重地摔在地上。手指一直不动弹,脚趾也一动不动。两只光脚板和躺在地上的躯干使人莫名其妙地毛发直竖。

您以为您是平头百姓,其实您是贵族。您以为您是最下层的人,其实您是最高贵的。您以为您是个卖野药的,其实您是个上议员。您以为您是个穷人,其实您是大富大贵之人。您以为您是微贱的,其实您是伟大的。

意思是说,您有一百万的年金,意思是说您是大不列颠联合王国的爵士,国家的立法者和法官,最高的法官,最高的立法者,穿貂皮滚边的深红色的衣服,跟皇族平起平坐,地位跟君王一样,头上戴的是元老冠,还要跟国王的女儿——一位公爵小姐——成婚。

有的人得到了逃脱警察和历史的毒手的好处,却心里不痛快,因为别人不知道是他干的。

有的人干了一件坏事,当场留下一个标记。老脸皮厚地留下自己的姓名,使人忘不了他的恶迹,这是为非作歹的人目中无人的狂妄。

想起来实在奇怪,海、风、一望无际的大洋、涨潮、落潮、风暴、安静的海面、空气的流动,所有这一切,要经过多少困难,才能造成一个坏蛋的幸福啊。这个同谋者费了十五年的光阴。真是奇迹。在这十五年当中,大洋每一分钟都在工作着。波浪一个接着一个地传递着漂在水上的葫芦,礁石避开这个玻璃葫芦的撞击,没有一条裂纹,瓶塞没有磨坏,海草没有侵蚀柳条套子,贝壳动物没有咬坏阿尔卡诺纳的名字,海水没有浸入漂流物的内部,霉气没有腐蚀羊皮纸,潮气没有擦掉纸上的字迹

我是坟墓上一块被一群乌鸦啄食的肉。我曾经在这些可怕的黑影底下流血,大喊大叫。啊!他们原来是把我推到那种地方去的;我被来来往往的人踩在脚底下,受每一个人的践踏,趴在最下等的人脚底下,比农奴还低,比仆役还低,比跟班的还低,比奴隶还低!我现在已经从那儿出来了!我又从那儿爬上来了!我又从那儿复活了!

我在哪儿?在山顶上!我在哪儿斗争呢?峰顶!这个叫做荣华富贵的山脊和这个叫做最高权力的世界的圆屋顶,就是我的家。在这个天空中的神庙里,我也是一个神仙!我住在高不可攀的天上。以前,我在底下望着这个万丈高天,天上射下那么强烈的亮光,使我睁不开眼睛;现在呢,我走进这个永远不会泯灭的贵族世界,走进了幸运儿的这个无法夺取的堡垒。我待在里面。我是其中的一份子。

以前没有到草地摘一朵花的权利的格温普兰,以后能够摘天上的星星了!

灵魂被黑影遮起来,是悲惨的。格温普兰的情况正是如此,他早先是一个英雄好汉,我们应该说,他现在也许仍旧如此,不过精神的伟大被物质的伟大代替了。这是一个可悲的过渡。一群从这儿经过的魔鬼把这个美德戳了一个窟窿。惊愕抓住了人的弱点。野心、出于本能的暧昧的愿望、情欲、羡慕等等,所有这些被有些人称为上等货的秽物,以前都被格温普兰的有消毒作用的贫困赶走了,现在呢,它们闹声喧天地回来,占据了这颗慷慨的心。这是怎样引起来的呢?是大海送来的一个漂流物里的一张羊皮纸引来的。显然,这是命运之神在糟蹋一个人的良心。

人在逆境里比在顺境里更能坚持不屈。遭厄运时比交好运时更容易保全心身。贫贱是豺狼,富贵是猛虎。在雷击下屹立不动的人,可能被闪电击倒。你虽然能站在深渊的边缘上毫不惊惧,可是要注意,别让云彩和梦的翅膀把你掳走。飞升天国使人变得渺小。成仙封神自有一股悲惨的腐蚀力。

这个人在十岁的时候,孤单单地待在波特兰的悬崖上,准备搏斗,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就要跟他交手的斗士:卷走他打算乘用的单桅船的狂风,偷走他的救命板的深渊,不停地向后退着、威吓着他的张着大嘴的空虚,不肯给他一个安身处的大地,不肯给他留一点星光的天顶,无情的孤独,不睬人的黑暗,海洋,天空,总之,是这个无限世界里的无穷无尽的残暴和另外一个无限的世界里的数不清的谜;这个人在未知世界这个巨人般的仇敌面前没有恐惧,没有丧气;这个人在儿童时代跟黑夜搏斗,如同古代的大力士跟死神搏斗一样;这个人在众寡悬殊的冲突中,向所有的厄运挑战,尽管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却收养了另外一个孩子,尽管自己又弱又累,却给自己添了一个包裹,使自己更容易受到疲弱的攻击,等于解开四周窥伺着他的黑暗之妖的嘴套;这个人,这个早熟的勇士,刚走出摇篮几步,就同命运展开了肉搏;这个人,尽管双方强弱不均,也没有阻止他去搏斗;这个人,虽然发现四周人类绝迹,令人寒心,仍旧忍受这种晦暗,继续高傲地走自己的路;这个人知道怎样勇敢地忍受寒冷,忍受干渴和饥饿;这个人相貌是侏儒,心灵是巨人;这个战胜了以暴风雨和贫困这两个形象出现的深谷的狂风的格温普兰,如今却在虚荣的微风里摇摆不定了!

浩劫使尽了灾难、贫困、风暴、怒吼、灾害、临终前的痛苦等等伎俩,这个人并没有倒下来,可是它一露出微笑,他就突然间醉醺醺的,立脚不稳了。

萦绕在格温普兰的脑海里的是一堆新奇事物组成的一个令人头晕眼花的漩涡,是蜕化期间的种种光亮和黑影,无法解释的奇异的对照,过去和未来的冲突,连格温普兰也有两个;背后的一个是衣衫褴褛的孩子,他从黑暗里走出来,到处流浪,浑身发抖,饿着肚子,逗人家笑;前面的一个是声势赫赫、奢华、高傲、照得伦敦睁不开眼的老爷。他从背后的一个格温普兰的躯壳里出来,钻进前面的一个里去。他从跑江湖的人躯壳里出来,钻进爵士的躯壳里去。皮换了,有时候心也换了。有的时候这一切实在太像梦境。很复杂。

他迷失在一个怪梦里,他看见了荣华的幻象,前所未闻的庄严妙相乘着云彩在他面前飞过;他仿佛听见了奏乐的声音。

要把现实的真相扔在这些满脑子幻想的国家元老脸上,他们要被他的真理吓得浑身发抖,他们要为他的伟大喝彩。他突然出现在这些有势力的人中间,比他们还要有力量;在他们中间,他将以火炬手的身份出现,因为他要让他们看见真理,他将以杖剑人的身份出现,因为他要让他们看见什么是正义。

他这样胡思乱想,脑子同时又清醒,又糊涂,仿佛精神错乱似的;他随便倒在一把扶手椅上,一忽儿打盹,一忽儿突然惊醒。他踱来踱去,望望天花板,端详一下上面画的冠冕,心不在焉地研究研究纹章上难认的字体,摸摸墙上的丝绒挂毯,挪动一下椅子,翻翻羊皮纸,读读上面的名字,拼读爵位的名称。

随后又走到窗前,倾听喷泉的声音,看雕像,使出梦游人的那股忍耐劲儿,数大理石柱子。

他现在的思想已经不大像思想,倒更像烟雾。当火山爆发,黑色的火焰从熔岩翻滚的深穴里喷出来的时候,火山口还会意识到在山脚下有吃草的羊群吗?

黎明来了,天亮了。一道白色的光线射进这间屋子,同时也射进格温普兰的心田。

冷酷无情的监狱门一旦关上,是一时不会再开的;监狱门因为在黑暗里停滞不动,所以关节僵硬,行动不便,特别是在释放犯人的当口;进来,可以;出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等待不是一件可以由我们随意指挥的事情;等待往往是不由自主的;我们的行动有一种惯力,甚至在行动的目标已经消失的时候,它还继续存在一些时候,它缠住我们,抓住我们,强迫我们继续做已经没有意义的动作。徒劳无益的等待,是我们所有的人遇到这种情况都要表现出来的呆钝的行为,无论谁在留心观察一个不见了的东西,都会这样机械地浪费时间。谁也逃不过这条永恒不变的规律。我们往往任性而又心不在焉地坚持下去。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待在现在这个地方,可是我们继续待在这儿。我们主动开始的事情,使我们被动地继续下去。固执最易消耗精力,事后我们会觉得困顿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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