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临近立秋,但夏日的暑闷一点要去的意思也没有。在乡下,没有了汽车尾气,少了空调的污染,尽管仍旧是热,却减了城里的几分躁气。
人们早早地起来,吃了饭,趁着暑热还没完全上,进城的进城,劳作的劳作,开始安排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情,一过中午,就热的什么也不想做了。
在婆婆家,我活像个游客,无事可做,填饱肚子,四处闲逛,溜溜达达来到祠堂。村里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祠堂、小庙和书社,或新或旧,都打扫的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这是村民对祖先和神灵的敬畏。
在站着不动都汗流浃背的夏日,这些石砌的地方实在是纳凉的好去处,一走进去,就有一股荫凉袭来,顿觉舒爽。但并没有村民躲进来休闲,连孩子们都不会来这里熙攘。或许在他们心里,这是最干净的地方,是不容得粗鄙之事的。我也赶紧立在佛前拜三拜,乖乖的走出来。
一路向前,我慢慢向海边走去,不想走的太快,气压低得步子一快,就有种要被憋死的感觉。路边菜地,泥的土腥味里似有而无的夹杂着地瓜叶的清甘。
婆婆家的海边,更多的是滩涂。老公小时候和更早的年月里,这片滩涂是村里人重要的生存依靠。
天低云厚,天海相接,远海和近处的滩涂一片灰白,阳光是射不下来的,但它倔强的渗过云层散在海面和滩涂上再折射到眼睛里,还是让人不由得有些睁不大眼,必须得微微眯缝着。几丛海芦苇挺拔拔的生长着,虽然叶端已经被一个夏季的烈日烤得有些焦干。一只白鹭懒散地在芦苇旁的滩涂上踱着步,每抬一次脚就拔出一撮泥。
不远处,稀疏的插着一些立杆,左右排过去连成一条弯弯曲曲的线。再往远处,大片的滩涂上零星的散落着十来个好像半天也不挪动的点,远远看去和近处的白鹭大小一般。那是一大早就出来插海蛏的勤劳妇人。
插海蛏是件异常辛苦的事,厚厚的皮裤高到腰间,即使是阴天,云层里的阳光经过滩涂反射蒸在脸上也是热浪熬人,更不用说有太阳的日子。滩涂里行走是很困难的,深一脚再深一脚,没点力气连脚都抬不起来,可不像那只白鹭那么悠哉。村里的年轻人是早就不干这个了,很多中年人也不愿意干了。
而今,乡下人可以义无反顾的远离故土,舍弃老屋和祖业,甚至卖掉赖以生存的土地,亟不可待的涌向城市,很少回头眷顾村子夏日的清晨。而城里人,为了要不要换份工作,谈场恋爱,甚至换个发型一作就是一年半载举棋不定,痛苦的甚至能要了老命。是乡下人的生活纯粹反而目标明确,还是城里人的大脑沟壑过深,以至于都想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这闷热的夏日,即使站在海堤围护的矮墙上,也只能感受到一点点海风,连清凉都谈不上,更是没法吹醒我这样的愚昧城里人,头脑仍是混沌一团,解不出这人生难题。阳光一丝一缕的穿过了云层,温度开始升高了。我还是趁着太阳没完全出来,赶回村里的好。
快11点的时候,做事情的人们陆陆续续要回家了,个把早上没要紧事做的男人,已经以葛优躺的标准姿势,头靠着堂屋的柱子,张着嘴巴完成了一个质量不错的夏末回笼觉。
三两个妇人在堂屋和院子里进进出出,边张罗着午饭边闲谈,聊到投机高兴处,声音陡然又提高一个八度,我这不明所以的外乡人听着,叽里呱啦的,就像两个悍妇在吵架,气温仿佛一下子从32度飚到40度。
午饭过后都闷热的很,人们多半是要睡着的,即使醒了,也是不愿动,在各自家里蛰伏着等晚风。直到四五点钟,人们才开始走动。孩子们开始嬉闹,男人们袒胸露背,趿拉着拖鞋坐在自家门前,或踱到别人家门庭拉把椅子坐下扯闲篇,女人们有的逗看着孩子,有的闲散的一边聊天一边做些不甚要紧的杂活打发下午的光景。
一户人家门前,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整治着一小块儿菜地。锄头一起一落之间,陈土翻下,新土翻上,一会儿功夫,一块儿地就从灰白变成了润棕,透着生的气息。偶尔,锄头掘到石块的尖锐声划入耳膜,撩的人后脊梁一冷,两胳膊鸡皮疙瘩,但对于生活在人人声高八度的农村的妇人而言,这实在刺激不到她的神经,她探下腰扒拉出石块随便扔到地头儿,继续翻掘。
太阳已经西落,还是没什么风。旁边厨房里薄烟飘来,随飘随散,空气中弥散着柴烧尽的温暖味道,微熏却不呛,挑逗着你不断地深呼吸,上瘾似得想多吸几口。晚饭是简单的,现煮的稀饭,中午的剩菜,配上一两道新鲜的油炝青菜,吃的踏实又舒坦。
吃完晚饭,老人们说着要去看电影,其实是村子一处胡同里的露天幕布戏,在这样的夏夜,年轻人有手机,孩子们有电视,露天莆仙戏就是老人们最好的休闲娱乐。
老头子拄着拐棍,蹒跚在前,老婆子扛着靠背塑料椅,紧跟在后,经过邻居门前很自然的歪头进去,高声招揽着,“看电影去!”这个队伍中还是老太太居多,收拾完家事,或夹着小板凳,或架着竹编椅,或独自,或结伴,从村子的不同方向来到放电影的小胡同。三五成群的坐在幕布前,开始享受我这个外乡人几辈子都听不懂的传统艺术。
说是听戏,其实也就一半人真在听,其他人只是把这儿当个可以乘凉的天然“会所”。三个老太太挤在靠边的小佛龛前,有的没的聊着天儿,偶尔瞟一下幕布,幕布下面音响里传来的戏词只不过是她们分析村里“大事”的背景音乐。有的老爷子已经歪头睡了,这胡同里那一丝穿堂风实在是比家里舒服的多。
9点左右,胡同边人家三楼上的妇人已经开始给孩子和自己洗漱,准备睡觉了。即便窗外咿咿呀呀地唱戏声仍在吵闹,只要头一沾枕头,没多久,这有戏的世界就和她彻底无关了。乡下的妇人不像城里的女人那么矫情,她们的日子里没有失眠的味道。她们得妥妥的睡,养足了精神,才有足够的力气在第二天一大早,盖过鸡鸣、鸟叫和狗吠,扯着嗓门叫醒男人和熊孩子。
随着戏散,盼了一天的凉风终于迟迟地来了。老人们拖带着椅子凳子各自回家,街上孩子的吵闹声渐渐淡了,刚才还围着闲聊的男人们的茶桌上,只剩下摊了一桌子的残茶杯和烂烟头,一家一户陆陆续续哐啷哐啷的上了门板,熄了灯。
即使在斑驳陆离的当下,相较于城市,乡村仍是相对简单的。或者我这个言语不通的城里媳妇更像个匆匆过客,平静之下的汹涌我从未碰触……不管怎样,又一个闷热的乡村夏日就这样过去了,明天就是立秋了。
有一天不思考
2016.8.7 莆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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