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前文)
9、三幅苏字拓本
展览上的苏帖拓本共有三件,都很值得一看。过去很多真迹没有精细的影印件,就只有刻镂的拓本。
米芾曾说“石刻不可学,但自书使人刻之,已非己书也,故必须真迹观之,乃得趣”(《海岳名言》)。但那是基于他所处的时代,并依仗他的豪华“武库”才有的感慨。
晋代佳帖已经遭遇过南北朝的兵燹,尤其梁、陈更迭之际,毁损数量很大,得以幸存的部分尤其宝贵;初唐的朝廷四处收集晋帖,钩摹流传,像《兰亭序》、《万岁通天帖》这样屈指可数的复制佳本也生动传神。
为了有利流传法书和文章,唐代刻碑比较风行,其中难免有来自普通手艺人的作品。米芾曾提到“如颜真卿每使家僮刻字,故(意)会主人意,修改波撇,致大失真”,这种情形客观存在。
而在北宋的时代,米芾能看到的好帖却琳琅满目,这些珍贵的面目记录在他的《宝章待访录》和《书史》里。米海岳特别用心寻访、追摹得来满屋球琳,正是“物聚于所好”。他对书帖观察细致入微,臧否大胆,应该也颇能领会前贤笔意,所以米字才有卓然独立的基础。
以米老饱览珍品的视野,严苛地阐明一些碑刻拓本多有随意、业余的缺点,似乎就合情合理。毕竟再加工的艺术品,肯定不如手书真迹更能流露书家的运笔心法。
米芾所说言之有据,只是普通人没有他那么好的条件,看不到什么神品真迹,不容易有这个感受。得到感觉还不错的拓本已经难得,毕竟其中也有可取之处,所以很难接受“贬低”刻本的说法。
而在复制技术没有升级和普及的时候,刻镂、拓印是最可取的方法,且其中同样不乏上品。
1)明拓《晚香堂苏帖》是明末陈继儒所刻。明儒陈眉公先生是董其昌的一生至交,收藏也不可小视。甚至可以想象他的《晚香堂帖》也经董思翁摩挲、鉴定,品味应可以保证。
这次展出的有明拓苏轼《献蚝帖》,字迹中规中矩,但奇怪的是笔者竟然没有在《东坡集》里找到该帖的文字。我的《东坡集》版本一百一十五卷加《补遗》,约一百二十万字。
也有可能南宋孝宗朝东坡文集先出,该帖后来才找到并面世。
这应是东坡先生很短的一篇趣文,可能来自手记或是给朋友的信。从语气看不像展品介绍所说,是写给儿子苏过的信;且字体雅致又奔放,字迹较大,至少是专门的书作。
帖中“轼”、“病卧”、“起居”、“我”、“煮”、“也”等都是眼熟的苏字,东坡的意气跃然纸上。但因为是刻印的书帖,其中有几个字向右倾斜,略显得不自然,也许正是刻镂的失真所致。
因为汉字横划左低右高,中轴线取中则稳重而生动(比如下图“教”和“隆”字)。
但像“字”、“眷”、“与”这样中轴向右倾,横划还是左低右高,视觉上夹角过大,会使字看起来颓然欲倒。倒不如把中轴反过来向左倾斜,比取中还稳固且灵动。这在行书佳帖里并不鲜见。
以上是米芾《张季明帖》的局部,字的布局偏向“左倾”(所以看起来中轴都是向右下出笔)而儁拔生动、更加洒脱自然。
再比如董其昌手笔,中轴线取中,“人”字略向左边倾斜,更显生动。
《献蚝帖》拓本里向左倾斜的字,如果真有这个苏帖,大概未必如此。这也反映出真迹与拓本的区别,名家书作的拓本略有反常往往疑窦丛生。
因为好的书帖里病笔一定很少,这是基本规律。佳帖里就算有病笔,来龙去脉也一目了然,学书时自然规避;而拓本里病笔的背后有多种可能,该怎么学就成了问题。
《献蚝帖》的帖文说:“。。。(每)戒过子慎勿说,(尤)恐北方君子闻之,争欲为东坡所为,求谪海南,(分)我此美也。”
北宋的政争残酷激烈,东坡先生被同僚设计贬到天涯海角,仍怡然自得。这正体现他无限自信的人生态度,也是后人更愿意看到的东坡面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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