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前文)
二、苏轼诸帖
另外三幅独立的帖本《归院帖》、《春中帖》和《治平帖》苏味十足,雍容而儁拔。
3、《归院帖》是元祐初年、苏轼五十岁出头写的字,十分洒脱。“传说”的“说”字明显是涂改而成;第二列也有添字;第一列“中”字的一捺也完全成了败笔,可见这个书帖不是刻意为之。
而所用的淡墨也很随心,它可能就是提笔用余墨书写的,又蘸了水以便写得更自如、饱满一些。我们看到晋代的佳帖都见不到枯笔,所谓山阴矩度必然包含这种从容、圆润但有力的气韵。
这样的淡墨文字像草稿,不同于北宋书作普遍墨色鲜亮的特点。
一面思考一面书写,如同且行且吟,如此随意的笔墨更能体会文人写字的真趣。当思维停留在逻辑和文辞上,行笔就会偶然脱离日常对字的有意安排,而本能得流露出内心的意识。
我们看到这幅苏帖下笔虽重,但除了几个偏扁的字以外,全帖几乎都瘦劲、儁拔,这正是北宋书家审美的集体意识。宋四家的其他几位,也包括蔡京、林逋的行书都是这样的风格。
优雅、收敛、灵动、瘦劲是构成书作书卷气的因子。从上图可以看出,宋代大家书法里瘦劲、儒雅的书卷气趋同,只不过气宇相异,从而决定了各自的风格面貌。
一般而言,偏清瘦的字只要平稳有力,总是更富于动感、趋于变化,从而精神抖擞。
4、《春中帖》现在看破损较多,但显然较前帖正式。原帖是写给范仲淹的四子徳孺的,他还有个更通俗的名字叫“范纯粹”。
徐邦达的《要录》根据帖中“运使、金部”,考证它应写于元丰末年,略早于《归院帖》。因为纯粹任陕西转运副使是在元丰八年十一月之前,所以这样的称呼只能在元丰七、八年之间;而金部当时在户部所属。
如果细看这幅书帖,则会发现很多不自然的地方。比如“再拜”、“左右”、“全”、“万”、“书”、“老弟”等等,都活像用笔添出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东坡一生仕途坎坷,尽管仁宗和神宗都青睐他卓荦不凡的才识,恩眷有加,但仍遭逢多年的蹉跎,他的命运好像飘蓬辗转于边地。
《宋史》载,当年仁宗初看苏轼兄弟的制策,“退而喜曰:‘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矣’”;神宗喜爱他的文章,“宫中读之,膳进忘食”,呼为“天下奇才”。
宋哲宗元祐时期开始,东坡就身不由已介入政争,尤其作为“元佑党人”遭逢冷落和迫害。他被贬谪以后,文章书法也一度被打入冷宫。
苏帖破坏严重,以致后世出现很多双钩本或仿品。苏轼真迹一帖难求,但双钩响拓的佳品并非罕有,而留有破绽的伪作自然也较常见。
以上这一幅《春中帖》可称雅致、儁拔,可是点画之间稍嫌呆板、添笔很多,残缺的部分是由于败笔实在太多而被抠除了吗,原因令人遐想。
当然也有可能这是苏帖真迹,因为残破被后人添笔修理,最后弄巧成拙。
5、《治平帖》舒朗而隽永,行笔轻灵。尽管结体略欠儁拔,但毕竟有扑面而来的晋代意趣,难能可贵。赵孟頫说该帖是苏东坡早年真迹,文征明更是考证出它应产生在宋神宗熙宁年间,东坡居京师,时年三十有四。
这是一幅重要作品,卷前有元代释妙声所摹的东坡像以及像赞。这幅画像精致传神,远胜过后世那些走样、斑驳的样子,俨然成了苏学士的标准像。
《治平帖》细节处秀润灵动,三十余岁时的行书可以这样成熟老辣、超然独立,苏轼实在是大神级的人物。
行就是小跑,宋高宗的“翰动若驰”是说草书,而草书正是行书灵动的源泉,所以行书一定要求速度。
这需要心、眼、手的熟练配合:意识清晰灵活、眼底纵横有度、提笔稳定如磐,当然前提是胸中伏有百千兵。苏东坡年轻时的行书一定已达到这样的造诣。
6、《书林和靖处士诗后》
苏轼楷书功力不一般。米芾说“真字甚易,唯体势难”,这也许是假设的语气:就算写出规范的楷书不难,但要写出体势的妙处也很难。
楷书因为太重法度,疏于变化,容易显得呆板,这样看“体势”——错落、别致而稳健的结体才是楷书的灵魂。
东坡这一段跋文楷里有行书的意味。它不因从容而显死板,结体巧妙之处动人心魄。看这些字,可以想见苏学士在字的体势安排上真是绝顶聪明。
用笔雍容又不失儁拔,结体像仙鹤漫步般瘦劲、优雅,使动与静、肥与瘦得以平衡,甚至相得益彰。这是前所未有的写法,可称新开一脉,东坡不愧是北宋的文苑奇才。
写出这样的笔墨时,东坡约在五十四、五岁(《要录》)。帖中小字部分更显出他的功力,蝇头小字宛如擘窠大字般精神。
7、《三马图赞》
这幅书作能感到苏字那种烂漫的意态,可是帖本有明显揉捻的痕迹,很让人奇怪。李公麟的画加苏轼的字,如此重要的作品重新装池就焕然一新,为何还留下这样的遗憾?
就算原画的尺幅太长,也可以干脆分开托裱,关键是可以呈现出它的本来面貌。
而这幅书作的墨色也显得平淡,甚至像是印出来的。里面还出现了不该有的笔法,比如“旧”、“藏于家”的“家”,和旁边的“而”字,完全脱离了苏字的水准,虚弱得像在描摹又没有描好。
总之,这幅在书法上可以说具备苏字的形,但拘谨生涩,缺乏名家书法那种特有的神采。
8、《定慧寺二诗草稿》
展览中这幅书作注明“传”为苏帖,是明清间钩摹临写的。
细看笔画端谨,有些小的连笔也清晰可辨。把一幅诗稿摹写到这样的效果实属难得,因为其中的气韵连绵不绝,行笔也苍劲而儒雅,像是一位熟练的文士对照帖本临写的,笔墨颇有妙处。
后世学苏的人不比学米的少,晚晴名臣里的张之洞就写得一手出神入化的苏字。
这次大展上也有明董其昌、清初笪重光、清四家王文治、海宁陈奕禧(《庸闲斋笔记》里的香泉先生)等名家临苏的作品,美不胜收。
(未完待续)
敬请关注本微信公众号:不熟的果实最好(ID:bushideguoshi)
微信以外平台如需转载,请注明作者。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