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可以帮我递一把剪刀吗?”我家新搬到这个小区,还有很多杂物没有处理。“你自己去西间找找,我也不知道被你爸放在哪里了。”妈妈好像有点不耐烦,乱糟糟的东西真的是不让人舒服呢。我打开西间的灯,新房里子倒是没有灰尘之类的东西,但是这灰黄灰黄的灯光让人一刻也不想多呆啊,也不知道老爸是怎么想的,就偏偏装这么一盏灯。我在一个木盒子里找到一把剪刀,盒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老爸用这么一个盒子装一把剪刀,总觉得怪怪的。剪刀根部有点锈迹,长得也不太像一把剪刀啊!不过也挺好用啊!
我把自己房间的窗帘的一些线头剪掉之后,总觉得拿着这把剪刀的感觉十分熟悉,却又很压抑。把剪刀放在床头柜上,昏昏沉沉的,可能是最近搬家太忙了,也可能是最近工作有点累,我需要睡一觉。
二
红妆绸缎,嫁衣新成。女子嫁衣第一裁,一定是亲手而为。卓家老爷为了女儿的嫁衣,特地亲手打造了一把剪刀,以玄铁而制。小丫鬟呈上一把暗灰色剪刀,也没有金属色光泽,也没有镶金镶钻,只是一把看起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剪刀,但却是玄铁所制,这川地,除了卓家,几乎也没有哪一家可以打造了。我好像被人捧着递到一个美人跟前,二八年华,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虽不及倾国倾城之美,但其娴静温婉,绝非一日所成。大家闺秀,典雅当如此。美人眉间微蹙,几欲开口,却又露难言之色。
“小姐,老爷说了,嫁衣就,皇家妇。这把剪刀是老爷吩咐让您裁新嫁衣的。”
这位小姐接过这把剪刀,我觉得身体一颤,我分明看到这个女孩子眼底的不满和不解,却未在脸上显现一分。正惊讶为什么我是这个剪刀的视角,就看到这位大小姐,朝着红绸缎,刺啦一声,裁了第一刀,转身吩咐道,“告诉父亲,这嫁衣,我已经初裁,让绣娘做出来绣样吧。”小丫鬟应声转身而去。这位小姐拿着我这把剪刀,我内心十分纳闷,为什么我会在以一个剪刀的视角看这么一场戏,而且还可以听到这位姑娘的心声,体会到她的情绪。泪珠吧,应该是泪珠落在我身上了。“我要嫁给一个陌生人了,我没有见过他,我听人说,虽是富贵,却是短命。可是我不能不嫁,大汉士农为上,商人最低,我不能让父亲为难。”我知道,这个女孩子是叫卓文后,要出嫁了。我赌这个女孩子这场婚姻是一个大瓜,既然有幸看一场戏,不如好好吃一口这古宅的瓜。
三
“父亲,您放心,我会仔细绣我的嫁衣,也会嫁给该嫁的人,自今日起,卓家二小姐重病而亡,只有大小姐文君。”美人眼神望向远方,面无表情,语气也不起一丝涟漪。
“苦了你了,可你知道,自小婚约,皇孙冲喜,文君出逃。我若不如此,怎么会瞒过皇家的人,他们虽是没落,却也是我们不能得罪的,为了卓家,文后……”
“父亲错了,我刚说过,此后卓家没有卓文后。”女子起身,微微行李,退身而去。
数日后,卓家嫁女,大女文君,娇柔姿美,琴棋皆通,才华横溢,男子不及。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静女其姝,妙偶天成。红妆十里,无人不羡。可这红盖头底下,究竟是谁的人生?无人问津,无人关心,无人敢问,无人怀疑。
我就在第一架抬妆里,安静地躺着,我是一把剪刀,因着这是一把难得玄铁剪刀,也恰有幸裁了这位大小姐的嫁衣,做了陪嫁。川地首富嫁女自是不同,可惜我竟不能亲眼瞧瞧。
四
西苑里年轻夫人发丝挽成简单妇人发髻,发髻外侧簪了一株白花,新妇冲喜未成。一身素缟,憔悴面容。我远远地看着,却不曾瞧见一丝悲伤,眼底的凉意,竟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她走过来,拿起了剪刀,自顾自的说着:“不曾想,竟是你,短短数日,裁了我的嫁衣,又要来做着孝服。”早知不曾有君子如玉,不曾有琴瑟之好,不曾有恩爱不疑,可谁曾想,连岁月静好怕是也保不住了。
为新嫁妇,夫君亡故。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心理承受能力竟然这么强。没有掩面而泣,没有寻死觅活,我以为我会送她去见她夫君,我以为这裁的三尺白绫会送她一程,这位姑娘的娴静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五
簌簌风声,唤醒了酷夏慵懒的翠竹。翠竹泣墨,竟添了一些悲凉。蝉鸣七八,蛙叫三俩,除了这屋里人一动不动,万物都在悲鸣。新妇寡居便被接回了卓家,这听竹轩我便又随着美人一起住了回来。
夙夜漫长,我便静静地在桌前看着美人一针一线,一线一针,绣着什么。她安静地样子委实好看,就像纯白的月季,不艳不俗,不妖不媚。我向来相信美人蹙眉别有一番风情,但是她从来都不蹙眉,眼波里也不曾有过涟漪,除了出嫁前落过一珠泪,再没哭过。不曾失态,活得不像自己,像一个机器。就像现在,绣个花都能秀出这样的恬静,除了绣线的声音,我连心跳声都快听不到了。
“文君嫁人了,父亲很生气,而我什么都不能做,为在此间度余生。”突然出声,吓得我哟!“你看这牡丹,是牡丹吗?还是月季?”我心下一惊,大姐,您绣功了得啊,两面还不一样啊!“她回来了,我好像就是一个笑话,呵,你说,我到底是谁?”诶?不是我说,你说话就说话,抱怨就抱怨,何必把这花给裁了呢!我这有点心疼啊!
好像下雨了,起风了,也上了雾。
“在家从父,为了卓家我上了别人的花轿。”
“新嫁夫逝,我又遣返回家。”
“卓家二小姐早就死了,可她又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活成了谁。”
“女子裁衣,第一刀为初,你叫初吧。”
“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玄铁,却不能物尽其用。”
“我们俩,谁更可怜一些啊?”
“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话,送我走吧!”
六
原来这梦这么真实,我拿起那把剪刀,这锈迹,怕是有了很多年了吧,擦也擦不掉。我想是那珠泪吧!书上说,卓文君原名文后,书上说“凤求凰”千古传诵,书上说雪夜私奔,书上说当垆卖酒,书上说恩爱不疑,书上说怨郎诗,书上说白头吟。书上到底化了多少妆,就有多少红颜泪,无从考究。
一株牡丹,一株月季,她红烛早枯,那她白首不相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