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阳洲再次见到纪了了是在开学的第一天。
早上,项爸爸突然赶回来,一进家门,项阳洲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裹挟着寒气的淡淡的尘土味儿。这是回家一周以来,他第三次见到爸爸。第一次是接他,第二次是深夜回来,第三次是现在。
“爸”,项阳洲看着这个40出头,西装革履,头发略显凌乱的男人叫到。
“哎,吃早点吧,吃完爸送你去学校”,项爸爸答应着,但始终之只短暂的看了项阳洲一眼,眼神之间都在下意识避免与儿子进行交流。说话间坐到餐桌旁,端起手边的水喝了几口。
项阳渲也早早的起来了,洗漱完就乖乖巧巧的走过来,挨着哥哥坐下,在小朋友的心里,经过昨天晚上睡觉前的谈话,哥哥现在是他第一喜欢的人。
项妈妈端着刚烤好的面包片也上了餐桌,给丈夫递上一块儿热毛巾。项爸爸接过毛巾抹了把脸,瞬间感觉皱巴巴的脸舒缓了不少,人也精神了。眉眼稍微舒展一些后,看着喝完牛奶嘴唇边儿沾一圈儿白沫子的小儿子,打趣到:“小渲到爸爸这儿来坐好不好”。
项阳渲没有说话,往哥哥身上靠了靠,继续啃手里的面包片,项爸爸尴尬的笑了几声,项阳洲伸手抬起弟弟的下巴,用拇指抹去弟弟上嘴唇边的牛奶沫,项阳渲嘟嘟囔囔的开口:“我想挨着哥哥”。
项阳洲没说话,明明离家太久的那个人是他,为什么弟弟和爸爸看起来也这么生疏?
项阳洲继续低头吃饭,不动声色的问:“爸,我...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
项爸爸嚼着嘴里的面包,像是很难下咽的样子,用豆浆才顺下去“这几年,做点生意”
“什么生意?”
“你还小,这些事说了也不一定懂”项爸爸拿起手边的纸巾擦了下嘴角。
“爸”,项阳洲也放下筷子,“我...”
“小洲,给爸爸点时间,好吗”不等项阳洲问出口,项爸爸打断了他的话。
父子俩眼神交汇,上了点年纪的人眼睛微微下垂,眼下生出粗糙的纹路,眼白浑浊,泛出似有若无的血丝,项阳洲看着那双眼睛,突然只觉得喉间发紧,出不了任何声音。
他被寄养在姑姑家的这三年,和家里断了所有的联系,一个电话都不曾有过,说不恨是假的,但是现在,他是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了,只剩下浓浓的不安。
“嗯”项阳洲又端起豆浆猛灌了两口,才发觉嗓子舒服了一些。项爸爸也没再开口,妈妈红着眼睛把空盘子端去厨房。
吃完饭,爸爸送项阳洲去学校,妈妈和项阳渲挤进后座,小家伙显然比项阳洲要兴奋的多,仿佛要上学的人是他,爸爸和项阳洲坐在前面,一言不发。
到学校后,照例转校生报到办完手续要先到办公室找班主任,项爸爸办完全部手续后,把项阳洲送到老师办公室。
“我们家小洲就多劳您费心了,张老师”
“应该的,应该的”,班主任是个40多岁的女老师,厚重的眼镜片压在鼻梁上,十分和善。
项阳洲突然觉得爸爸的姿态有点刺眼,把头转向窗外。
现在是早自习时间,校园里没什么人,篮球场上有一个女孩儿,弯着腰,曲着腿,直盯着篮球架,瞅准时机,起跳,投篮,进了!
这个背影...有点眼熟。
项爸爸和老师说完话,准备要走,项阳渲小大人似的说:“哥哥,放学早点回来,我和妈妈在等家你”。小孩儿在潜意识里,自动摘除了爸爸。爸爸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就消失不见了。
项阳洲“嗯”了一声,就跟着老师去教室了。
老师的办公室在3楼,高三年级在2楼,下楼的转弯处,刚好碰到那个篮球场上的女孩儿。
迎面走来,项阳洲才看清楚,是纪了了。
“老师好”纪了了和老师打招呼,她扎着高马尾,一身淡蓝色的校服,刚才打篮球出了汗,脖子间汗涔涔的,白白净净的脸上透着一丝丝绯红,不似上次见面时的慵懒,浑身上下都透着冷漠和疏离。
“又不上早自习”老师瞪了纪了了一眼。
“马上”纪了了边说边拐进了水房。
两人擦肩而过,眼神短暂触碰,谁都没有先开口,像从来没有见过一样。
到了教室,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拍了两下手掌,示意大家安静。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同学”老师环视了一圈,把头转向项阳洲说到“介绍一下自己吧”。
“项阳洲”
.......
“这么高冷”
“装什么”
“好帅啊!!”
讲台下一片窃窃私语。有花痴,有挑衅,有好奇,有不屑。
“新同学很高冷啊老师”后排的黄毛瘫在座位上嗤笑到。
老师对于黄毛的阴阳怪气置若罔闻。每个班都有刺儿头,刚开始老师们会本着为人师表的信念对这些学生进行一番苦口婆心的教导,时间一长,他们发现,有的孩子,无可救药。
“我可以下去了吗”,项阳洲不耐烦的问。
老师扫了他一眼,“你就坐在第四排吧,那个空位,看到了吗”
“嗯”,项阳洲走过去坐下,旁边的桌子堆满了草稿纸,有些都散落在地上和项阳洲的座位上。
项阳洲把地上和他桌子上的草稿纸都捡起来放回旁边的桌子。留意到上面的字迹,有诗词默写,有公式演算,有班主任的鬼畜简笔画像,还有黑色碳素笔暴走的痕迹。
怎么还写急眼了呢?项阳洲心想。
下了早自习,项阳洲被老师叫去办公室领资料。班主任意味深长的跟他说:“好好念书,不要惹事”
“知道了”项阳洲明白老师的意思,“忍一忍就毕业了”“毕业了就好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面对种种恶意,无能的大人只会告诉孩子“要忍耐”。
只是项阳洲这样的人,早就不信这一套了。
返回教室,黄毛和几个狗腿子站在班门口。
疯狗,是躲不掉的,项阳洲无奈的想。
果然,黄毛拦在项阳洲面前,“你跟哪片儿混的”,肥横的脸差点杵在项阳洲鼻尖上,一阵反胃。项阳洲伸出手抵在黄毛胸前,推开。
“我不跟谁混,我是来上学的”一字一顿。
“是来上学的~”旁边的小喽啰学着项阳洲的语气阴阳怪气到。
黄毛弹了弹胸口被项阳洲推开的地方,嗤笑一声“行,今天你蹲下双手抱头喊三声‘爷爷我错了’,从今以后,都不为难你”。
班里的同学都不敢吱声,都偏着头看动静。
见躲不过,项阳洲盯着他,一字一顿:“我是你爷爷”
黄毛刚想发难,教导主任扯着嗓子喊他们:“都干嘛呢,回教室上课!”
上课铃响起,黄毛横着脸指了指项阳洲带着一众喽啰下楼去了,项阳洲走回座位,第一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穿着高跟鞋噔噔蹬走进来,课本重重的摔在讲桌上,腾起一阵灰尘“都精神精神啊,高三了,打开课本...”
“报告”纪了了站在门口。
“纪了了,新学期第一节课就给我迟到!”
“老师我错了”纪了了一脸无辜的看着老师。
语文老师翻了个白眼,催促到“快回座位去”。
纪了了走向座位,看到旁边的人,愣了一下,不自然的轻轻咳了一声,坐下。
这是什么孽缘,纪了了在心里哀嚎,余光里瞥见项阳洲的嘴角似有若无的向上勾起。
纪了了收起桌上的草稿纸,夹到一旁的书里。
“你收拾的?谢谢”声音很轻,像是对空气说的。
“不客气”,声音也很轻,像是在回答空气。
气氛十分微妙...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整节课,项阳洲听着语文老师蹩脚的普通话,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上完最后一节自习,已经晚上9点了,小地方抓课业特别紧。整整一天的课,项阳洲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精疲力尽。项阳洲背起书包,正要走,早上的小喽啰从身边飘过来,贱兮兮的冲项阳洲说:“学校后边儿的巷子,别想跑”。
项阳洲没说话,跟在他们后边往外走。纪了了突然叫住项阳洲,项阳洲意外的冲她挑了挑眉毛。
“一起走”
纪了了走过来,抓住项阳洲的手腕,项阳洲诧异的看她。
黄毛不淡定了,“纪了了,你他妈别多管闲事啊”,没等项阳洲反应过来,纪了了转过身走到黄毛面前,眼神突然变得狠戾:“你动我一下试试”,说完拉着项阳洲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全班同学呆在原地。
夜色压着路灯,把纪了了和项阳洲的影子拉的老长,纪了了松开手,项阳洲问道:“他们为什么怕你”
纪了了耸耸肩,“可能因为...我长得宇宙无敌超级美?”
项阳洲显然不信,“哦”。
“你要谢我吗”
“你需要吗?”
“谢呗”
......
项阳洲再次打量了一下旁边的人,纪了了的确长得很漂亮,头发扎起来,脖颈修长,睫毛很长,眼底静的像一滩深水。就在刚才,他被这个只见过两面的女孩保护了。
身后的人影从学校跟到现在,黄毛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项阳洲,再拐个弯就到家了,如果黄毛的人见到他和纪了了进了同一个小区,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就不好了。
想到这,项阳洲停下脚步,对纪了了说:“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
纪了了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转弯消失在夜色里。
项阳洲返回,果然,黄毛一帮人蹲在树影下,看着特别像幽灵,这么一想,项阳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快点的吧,我着急回家”
黄毛扔掉烟头,站起来:“来吧,不欺负你,白天说的,蹲下,叫爷爷”
“你先做个示范?”
项阳洲把背包拿下来,立在墙边。
“操你大爷的,找打是吧”黄毛骂骂咧咧的带着人冲过来
......
第二天的早自习,项阳洲和黄毛一伙人都没来,班里的同学窃窃私语,猜测双方是不是同归于尽了。快下课的时候,黄毛走进来,满脑门儿绷带,身边的小喽啰东倒西歪,一瘸一拐。纪了了正纳闷儿,项阳洲耷拉着眼皮走进教室,满脸写着没睡醒。
纪了了笑了。
等项阳洲坐下,纪了了不动声色的在极其隐秘,只有她和项阳洲能看到的角度,冲他竖起大拇指。
“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