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里又满是浮萍了,河畔的柳梢上鸣蝉阵阵。月上柳梢,星子在夜幕上困倦地眨着眼。
老屋里依旧没有上灯,这似乎在记忆中已是寻常事。我总是感到奇怪:年过九十的她是如何看清东西的。我从门口向她望去,她终于从屋中探出身子,手按住墙,另一只手撑在拐杖上,一步一停地挪向井边。她走路是何时如此慢的?前几天不还健朗着,迈着小碎步?
忽才想起与她不见已近半年了,想她老人家也想我半年了罢?我不禁低下了头。当我再次抬头时,她已到了井边。月光下,她的身影模糊,只有那头白发在温热的暖风中摇曳,如同一支蜡烛闪烁着微弱的光,似乎随时可能熄灭。她一定是去洗假牙的。她背如弓,用力压着抽水器的长杆子,她仿佛是要把整个身子都攀到井台上去了,却只压出一股细细的水流。她就像一张薄薄的剪纸贴在这广大的黑蓝的背景上。我视线模糊了。
“啪!”,我一震,连忙跑过去。拐杖倒在了一边。我连忙拾起把它靠在井台,下意识地按在抽水器的长杆子。她一下子明白了我的意思,缓缓地缩回手去。我轻轻向下一按,“哗哗——”大水直冲向她手上的假牙。她小声嘟哝着:“这么多水,不必的,可惜了。”轻轻地把假牙在衣角擦了两下,塞到了满是深沟干瘪的嘴里,朝我笑笑。又撑在拐杖上,一步一移挪回了屋。
我小步赶上去,搀她进屋,顺手把灯拉亮。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斑驳的屋子。她倒在那吱吱呀呀的竹椅上。看着她沧桑的脸,想到陪伴她的日子越来越少,我便陪她说说话。我与她讲起了学校的生活,食堂的饭菜,作业的负担,亲爱的老师和同学。体育课上我们奔跑,音乐课上我们歌唱……我仿佛要把这六个月来的生活都向她作个汇报。这些我们司空见惯的事情,她听得饶有兴致,双眼从没黯淡过,在灯下闪着光。
她把手伸向热水瓶,没水。我连忙起身,开了电水壶。咕噜咕噜,热气不一会儿升腾起来。我拿了两只碗,在一个碗里倒了水,和另一只碗配合着互相匀着热,直到温了才递给她。她接过碗,满眼喜悦,慢慢喝着,仿佛那碗里是甘露琼浆。
夜渐渐深了,我扶着她的胳膊,慢慢走到床边。待其睡下,把灯熄灭,轻轻掩门,退出。
满天星斗伴着月,皎皎月亮倚着云。我忽然明白,作为晚辈就应给风烛残年的老人多些陪伴,如这星月,永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