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甲辰(1604年)春,诗人王百谷七十开庆,“秦淮八艳”之一马湘兰买船载歌妓数十人,前往苏州置酒祝寿。“宴饮累月,歌舞达旦”,归后马美人一病不起,最后强撑沐浴以礼佛端坐而逝,年57岁。行前马湘兰曾致书王百谷,叙相思之情,言及“并闻菊秋望日,为檀郎寿辰。届时妾当买楼船,载婵娟,专赴吴门,捧觞上寿也。身未登程,神已驰依左右矣。”
胡适曾这样评价过徐志摩:“徐志摩的人生观真是一种'单纯的信仰',这里面只有三个大字,一个是爱,一个是自由,一个是美。他梦想这三个理想的条件能够会合在一个人生里,这是他的'单纯信仰'。他的一生的历史,只是他追求这个单纯信仰的现实的历史。”同样的评价放在才女马湘兰身上我认为也是合适的。马湘兰一生有两爱,一爱是爱兰竹,故有“湘兰”自称;二爱是钟情于有文徵明第二名头的苏州名诗人王百谷。王百谷曾经在马湘兰遭遇生死大难时给予其巨大的帮助,马湘兰心怀感激,欲委身于王。虽被王装傻婉拒,两人间始终保持着真挚的感情,但还是“此身不及相从,终难自释。”
马湘兰善诗工画,以画兰而名,其画作今日世间仍有遗存。2008年在上海图书馆举办的明清名家手稿展中,一件珍贵藏品《明马湘兰手书致王百谷八札真迹卷》不经意间就透露出了马王二人真实而幽婉怅惘的伤情故事,其间文辞清通,情深意长,这种古代特有的情义风华读之令人无不喟叹。
当然历史上任何一桩才子佳人的恋情故事都难免会有酸文人齿冷。比如当代就有人考证说,“秦淮八艳”中,只有马湘兰没有爱情浪漫史,同时在明月清风的朝代更迭和民族矛盾中缺乏政治立场。我觉得完全是胡说八道。
而茶肆酒坊俚言杂语所津津乐道的王百谷和马湘兰的故事却又是另外的版本。
一说,马湘兰17岁时爱上自己的老师王百谷。王百谷比马湘兰大13岁,一年年手把手地教马湘兰写字、绘画、唱歌,把她培养成了苏州有名的才女。出她预料之外,王百谷竟然娶了别人家的千金小姐。她带着失望,远离苏州,到南京谋生,后来成为秦淮名妓。
一说,两人吟诗做画,许下无数海誓山盟,早有终身之约。但马湘兰像卞玉京苦等吴梅村一样等了王百谷一辈子,始终不得秦晋之好。马湘兰痴恋,终身未嫁,数十载后作为半老徐娘仍纠缠不休。此乃王百谷碍于名教物议和自身前程,不敢娶青楼女子为妾,甚为薄情。
一说,秦淮八艳之首马湘兰是倒贴山中宰相王百谷。南京民间有俗语“二姑娘倒贴”,说的就是马湘兰。
当代史家卫金桂女士在论述古罗马妇女时说过:“也就是这种轻浮、薄情寡义和坚贞、至死不渝并存的婚姻关系,让我们感受到了人性的真实和多面,印证着罗马帝国的成熟。共和国早期个人服从群体和国家利益的价值观让位给了人性和个性,这是现代社会和现代化的重要表现。爱钱和爱人,我们在当今婚姻关系中都能举出很多。无怪乎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们发现罗马人的生活原状后,一下子就有了强烈共鸣。”
光阴荏苒,沧海桑田。如果我们穿越回明朝,在那个时代男女之间可以达成婚姻的亲密关系仍然是交织着轻浮、薄情寡义和坚贞、至死不渝的。马湘兰虽欲嫁而不得,但在生命的终点到来前,总算为自己和她深爱的人用另外一种绚烂的形式完成了绝响般的诀别,一场为了告别的盛大聚会是为了纪念曾经虚度的美好年华,也是对自己一生的深情最激烈,也最充分的表达。
马湘兰身后长眠于金陵南城外瑞相院后丛竹中。百谷写了12首悼亡诗,湘兰遥寄给他的那些琬琰手札也融进了苍凉的挽歌:
“红笺新擘似轻霞,小字蝇头密又斜;开箧不禁沾臆泪,非关老眼欲生花。”
“歌舞当年第一流,姓名赢得满青楼。多情未了身先死,化作芙蓉也并头。”
四百来年过去了,如今虽然也有轰轰烈烈的大婚,有奢华的时尚风情,但更多的却是快餐之后的劈腿和出轨以及放纵和堕落。你可看到了“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这样的如兰人生啊!
注:
王穉登(1535—1612年),字百谷(伯谷),号松坛道士,苏州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明朝后期文学家、诗人、书法家。
马守真,又叫马湘兰 (1548—1604)明代女诗人、女画家。据《秦淮广记》载,她名守贞,字湘兰,小字玄儿,又字月娇,因在家中排行第四,人称“四娘”。她秉性灵秀,能诗善画,尤擅画兰竹,故有“湘兰”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