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书的扉页,引入眼帘的是一句引言:“剔刀锋利,越之不易。 古语有云,得渡者稀。”这句话出自《迦托·奥义书》,意思是悟道之途艰险,犹如咬紧牙关跨越锋利的刀刃。
《刀锋》的故事并不复杂,美国青年拉里在一战中结识了好友帕特西,然而好友却因营救自己而中弹牺牲,拉里深觉人生无常,在战后的很长时间里都迷茫渡日。他拒绝了体面且待遇优厚的工作和未婚妻伊莎贝尔的婚约,靠着仅有的退伍金走上一条寻求内心平静的艰难之路,从此成了孑然一身负笈远游的苦行僧。他去巴黎留学,在书中询问哲理,到牧师身边求问宗教,去船上做水手,一路兜兜转转、颠沛流离,直到抵达了印度。在印度他领悟到了人生的真谛,找到了内心的答案,那些关于生死和善恶的困惑迎刃而解。最后拉里只身返回美国,成为了一名自食其力的出租车司机,将自我完善的最高理想内化在繁华的尘世中,隐身于纽约喧嚣的人海中。
我喜欢这本书所显露的宁静淡泊,毛姆写作《刀锋》时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年纪,岁月的磨砺加深了他对人生百态的了然,留下的更多的是从容和慈悲。毛姆在作品里没有鼓励或者倡导什么,《刀锋》没有落入说教的窠臼,每个人物都是具体鲜明的,即使一个小配角也有血有肉,他们都有自己的活法和结局。有人追名逐利,有人渴慕平凡,有人自甘堕落,也有人一心求死......毛姆把不同圈子、不同阶层的人糅合在一起,“提供了那个时期的人物画廊”,画出了一个世纪前的人间百态。故事线的交集之中,现实不断地幻灭重构,我们可以通过书中人物的一言一行来看到自己的影子。
不同于以往作品中的冷嘲热讽,《刀锋》中的拉里颇像黑塞笔下的悉达多,他们都在精神困境里觉醒,如犀利的刀锋,闪电般劈开满是沉雾的暗夜,将物质与思想的边界照得雪亮透明后,最终选择了大隐隐于市。拉里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甚至有一定的金钱支撑他的答案之旅,这使他比思特里克兰德能更从容地舍弃社会属性,更畅然地游于天地之间。如果说《月亮与六便士》讲述了梦想与现实之间如何抉择,那么《刀锋》就是在讲怎样过渴望的理想生活。
而从印度“取经”归来的拉里更兼具了陀氏笔下那个白痴公爵梅诗金的圣愚,也继承了部分叔本华非理性意识悲剧的哲学思想。由天主教神甫的圈回羔羊之说到波兰矿工考斯第口中的神秘主义,从欧洲的哲学书籍到印度吠陀经教义,拉里终于找到了得救之道,从此他践行印度苦行僧式的禁欲主义,散尽家产度过余生。
世界如同一曲无始无终的洪流,人们被裹挟着踉跄前行。有人被洪流覆顶,淹没沉沦,终不得渡;有人意识到这洪流的荒谬,拼命挣扎,逃脱上岸,静静看着其他人在人世间挣扎沉溺而不自知;有人认识到洪流不过是虚幻,上岸后又重新跳入其中,以瀚海为席,任由洪流翻滚,静看霁月清风。然而割接横亘在每人心头的洪流不尽相同,大多数人缺少这样决绝的勇气,终其一生也难以参透。正如毛姆所言:“我远道而来这世间,我是个俗人。我只能对这类人中麟凤的光辉形象表示景慕,却没法步他的后尘。”
人生如果不想随波逐流,就等于是场豪赌,失败的人不胜枚举,成功的人寥寥无几。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让内心的信念足以对抗外界否定和质疑的声音,选择了一条超凡脱俗的道路,就孜孜不倦走下去,度过深沉的悲伤、浓郁的哀愁、无尽的喜悦,只求放手一搏体验人生。即使前路艰难险阻,现实枷锁重重,也可以暂且保存锋芒,等待可期的来日。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